悲傷故事


    我們約在校門口見面,原本確定的約有十人,實際到的將近二十
人。包租的小客車差不多正好坐滿。每個人都穿著黑色、深色、以及
白色的衣服,以及長褲。先到的人三三兩兩的低著頭小聲的說著話。
到了九點,人都到了,大家都很準時,我們準時從新竹出發。


    他的家是在彰化,坐車過去也需要大約兩小時光景。天氣還算晴
朗,除了幾個大塊雲層厚實的掛在天空。金毛坐在我的旁邊,一路上
氣氛還算輕鬆,不時有爆出的大笑。和平常時一樣的輕鬆似的。


    金毛說,那次同學會才兩週以前而已,我驚訝的說:「是嗎?我
怎麼感覺像過了很久似的?」我計算了一下,沒有錯,才過了兩個禮
拜多一些而已。S君那次沒有來而回高雄去了,結果兩週過後就傳出喜
事將近的訊息。大家都感到很驚訝且興奮,這是我們這一屆第一個傳
出喜事的人,也是大家第一次要收紅色炸彈及送紅包的機會。


    L君的家是在彰化的鄉村,下了交流道之後,車子拐了幾個彎之後
,我們看到大片的稻田以及果園。路也從高架道路─幹道─而至鄉間
小徑,路幅窄小,兩側都是田。路行至一個轉角處,我們已經看到很
多花圈以及白色布條的輓聯,我們一行人走了過去,就看到了搭設在
三合院曬穀場的靈堂。花圈,以及輓聯上都寫著L君的名字,我們都很
熟悉的名字。


    祭拜的時間還沒有到,我們便坐在後方等待,沒有人說話,儘管
有,也都只是簡單的幾句。L躺著的棺材在我們的後方,已經封棺。我
們和他的親人都不熟,我們於是靜靜的等待著。他的家庭是非常傳統
樸實的農家,其實也是到了這次我才知道他來自於這樣淳樸的環境,
R君和D君早上已經先過來了,我原本以為D君還不知道,因為他正在服
役,他的臉像失去了神經似的,沒有任何反應,我沒有看見他說任何
的話。L君的父親表示不能理解,他用台語和坐在我旁邊,L的室友說
話,他的一家人都是單純的鄉民而已,這個鄉村田野也許養成了他喜
愛自然的個性,他,R君,以及D君都是登山社的社員,他們愛山、愛
自然。看見他成長的環境,也就不難理解他那份山水之愛其來有自。


    有次他帶我們幾個人去露營,我們帶著厚重的設備騎著機車往山
區前進。停好車之後,他引領著我們步行進入山區。我們喘著氣的行
走在密林之間,頂頭上是茂密的葉,身邊瀰漫的是薄霧,他提醒我們
行走出力的方法,以使腳不會酸痛。我們走了好一段時間,終於離開
了樹林,到了溪邊,他說:「我們就在這個溪谷紮營。」溪水沁凉無
比,彷彿來自密林深處清泉,我們把腳泡在裡面,那感覺直透入心臟
與靈魂。夜晚,月光皎潔,在竟然沒有一絲波紋的溪水水面上劃了一
面銅鏡,那晚我們在帳棚裡到很晚才睡。


    R君後來問我們去哪裡?我們答不出來,只說是L帶我們去的,R說
:「山裡的感覺很棒吧?」


    陸陸續續有人到來,有L君實驗室的同學、公司的同事,以及登山
社的同伴們。R君是當時的社長,他們三人當時是社團活躍的人物。R以
及D君則是和社團的同學一起,偶爾會過來我們這一邊。


    吃過簡單的午餐之後,下午就開始了祭拜的儀式。先是家屬,再來
才是公祭。司儀宣讀著儀式以及樂隊演奏哀歌,手臂綁著白布條的家屬
們面色哀戚的看著掛在靈堂中央的相片,或者低頭看著地面。我們一群
人在外圍,面無表情的看著、聽著、沉默著。R君的動作不大,站在較靠
後面處,在哭。


    知道死訊的當天晚上,我就打電話給R以及L的室友X,當時,他們
的聲音很小聲,而且似乎帶著哽咽。我本想問些什麼,但那一刻我卻又
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畢竟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太令人措手不及。那次
的同學會,他有說過他嚴重的失眠問題,他還是那樣靦腆的笑容。散場
後,X跑來跟我借PS2,我跟他說:「L不是壓力大失眠嗎?電動打一打看
會不會好一點。」後來那天我打給X時,我問起我的PS2,他說還在他們
家.......我問了這類無關緊要的事情。


    後來公祭開始時,我們進場,大家坐在靈堂中進行一些例行的儀式,
由X代表上香。然後我們依序拈香,依序離場。離場時,大家靠在廣場的
旁側等待還在拈香的人。很多人頭很低,眼睛泛紅,或者是撇過頭去,
我無法形容那時渲染開來的悲傷氣氛。平時都是胡鬧著的大家,一下子
必須要面對這突然的事實。大家都是有話藏心理而用笑話來掩飾真感情
的人,就像要畢業時大家嘴巴不說可是卻一直聚在一起講垃圾話時淡淡
的感傷那樣子既隱而顯。可是今日卻不再是任何玩笑、或是什麼其他幽
默可以處理的,只能沉默、拭淚、哽咽,然後盡力的忍住不使潰堤。


    這巨大的悲傷更是由於他不自然的死亡,既非意外、久病,也許是
我們不得而知的壓力,還是被鬼壓床等等神秘因素,遺書透露的訊息不
多,我們在無法理解的情況下接受他的決定。而且絕絕對對是那次同學
會時觥籌交錯嘻嘻哈哈的我們所無法理解的決定。我終於開口問了:「
他是怎麼.....去的?」E用兩隻手的食指筆劃繞圓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我明白了,週二晚上失蹤的他,隔天在新埔的果園裡被警察發現時的姿
態。那是真確決定如此了的才會選擇的痛苦方式。


    S君沒有被通知,還有許多人我們不敢通知,但消息仍然慢慢的滲透
了出去。從此,有種封印形成了,將是未來的我們所不敢碰觸與不願碰
觸的禁忌。那是使笑語嘎然而止的關鍵字,是沒有人不知道的秘密。要
過了多久才會被談論?或者是從此絕口不提,而固定的到他骨灰譚前祭
拜,從不說起,那突然降臨的惡耗的兩天,將他從記憶抽空,不再深究。


    祭拜完後,他們將棺材從後方抬放至靈堂,進行最後的儀式後,家
屬伴隨著送他出去,直到抬棺的人把棺材抬上車子離去。儀社的人揮手
示意我們一起送他,我們魚貫走了出去,走出那個小路的轉角之後,前
方是筆直的小路,而兩旁都是田。天氣陰霾,他的家人哭斷了腸。我們
站在路的兩旁,遠遠看著棺材被抬上車子,車子發動,然後緩緩的往前
開去。那一刻我強烈的感覺真正是永別的了。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不告而
別的L,儘管他留下了許多疑惑,儘管他曾經帶我們去看過深山密林清泉
月光,他畢竟是走了,對許多還不知道的人而言,他們總有一天會意識
到到那天的同學會就是最後一面了;我們錯過了什麼關鍵時刻?儘管可
能僅僅一句:「無雙練滿了沒?」「打不打球?」這樣簡單的問句;我
們錯過了拯救他的機會?還是他放棄了發出求救的訊號?還是我們都過
於忽視那天同學會他笑笑著說的:「最近失眠很嚴重。」這件事情?他
淳樸的鄉村家庭難道也隱藏了什麼我們無法想像的巨大矛盾壓力?他的
性格裡隱藏什麼某些最深的糾葛,是我們很難從表象觀察到的創傷?若
他的靈魂還在我們身旁,是否看的見哭泣了的人們,他們多麼悲傷?這
無法解釋、不合邏輯、拒絕理性的眼淚在每個人的眼裡打轉,說不出口
的都嚥在嘴裡不說而只能靜靜的看著,載著L的車子,緩緩的駛離。


    那路兩側的同學們目送著棺材上車的一幕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腦海、
我的記憶裡。像用火鉗燒烙了印記。我們靜靜的看著車影越來越小、越
來越遠,直到他到了一個路口後轉彎,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之中。從此,
鐵一樣的事實完全的被確立了,L離開了我們。永永遠遠。


    這一天的天氣一直都是陰霾的,偶爾有點陽光,潮濕悶熱,除了一
開始我們抵達時,進入靈堂時,突然下了一陣綿密的急雨,悽悽慘慘,
竟是冷風寒雨。

    這天也只下了那麼一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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