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他對於友人的提議沒有表示任何意見,當天他是有空的,沒有任何約會,
也沒有其他要事,但他其實有些慵懶,像一般普通的人一樣,想要閒適頹廢的
賴在沙發上玩一整天的遙控器,即使他知道這樣的一天過去之後他會感到非常
的空虛。他不知道九份,他不知道那裡的歷史,也不知道他精確的地理位置,
不知道有什麼名產,他一無所知,事前也沒有作任何的功課,他這樣的表現有
點糟糕,就是那種不置可否尾隨在後卻又不是十分熱衷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討
厭傢伙。但他其實並非完全如此,也許只是近來的工作壓力把他的心靈壓縮的
有點平庸了,原本,他總是個對於各項事物有興趣的人。不過同時他也是對於
品味有所堅持的人,他不願意在他的心靈沒有充分的準備好那份纖細敏感之前
刻意的去投入一項知性甚或藝術的活動,他認為那可能反而摧毀了他原本對此
興趣的愛好。

 

    因此他在旅程的車上很迅速的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想著:「我也很久
沒有到外面走走了吧!我變的太慵懶了,也許我應該藉由這個機會找尋些過去
的我的那份熱情。」


    十二月,還是冬天,不過,前一波極強烈的冷氣團才剛走,此時相較前幾
天已經暖和了不少,他們的車走縣道106往瑞芳前進,沿著景美溪的上游前行,
過了石碇之後,進入平溪,也跨過了基隆河和景美溪的分水嶺,這時天上的雲
霧就開始變多了,到了可以看見海的地方時,天空已經飄下了細雨。


    在細雨中,雲霧縹緲,海岸變的模模糊糊的,短短的路上擠滿了車輛,等
公車的人大排長龍,開自用車的人則來回尋找車位,但這不過是兩線道的路而
已,而路的側邊已是山谷,山谷正面對著的就是海岸,海岸中的港口若隱若現
的,細雨中吹起了風,有些寒冷,他往後抬頭看著這石材堆砌而成大小不一的
房舍推滿了整個山頭,像是自天翻落了一擔石塊正好堆成了這座山。他一無所
知的這裡的景象一時使他感到無比的陌生,像是巴士上一場睡夢醒來發現自己
迷路在巨大城市的某個角落。此時眼前的山城,陌生中帶著熟悉,熟悉的語言,
熟悉的小吃,熟悉的台灣式擁擠;此時眼前的山城,熟悉中帶著陌生,陌生的
建築,陌生的招牌文字、陌生的地形。他的生活都在盆地,在平原,從未是在
歐洲古堡般用石頭建造在山上的城市。看著霧中風景,海中,漁船緩慢的行進,
他誤以為進入了電影中變成那鎮日獨作海邊光用長鏡頭拍攝船隻的老人。


    撐起傘,走在狹窄的石道上,兩旁店家熱情吆喝請入座,他們進入其中一
家店縮在角落的位置吃溫熱的芋圓,溫暖的甜湯拌著半嚼碎的芋圓滑入了食道
暖和了他的身體,他可以嗅出這看似熱鬧的小鎮隱藏的衰敗,或者說那是歷史
中無可奈何的樓起樓落,曾經的繁華與喧囂,隱隱約約從東洋情調的語言文字
色調中散發出來。


    細雨在雲霧中紛紛落下,雨滴從狹窄的石道路兩旁酒樓的屋簷滴落,地上
約略可見被水滴凹陷的痕跡,順著石階而下,幾塊石階的稜角已被雨水蝕去,
容易滑倒。當它剛被採集磨造色澤明亮不似現在的灰暗時,它一旁的酒樓想必
掛在招牌的霓虹燈比現在還要艷麗吧!


    但這裡終究隨著礦脈枯絕而沒落,人口再度外移到也許只比九戶沒多多少
。站在石階上往下看,兩旁的屋舍把視線侷限到只剩一條垂直的縫,可以看見
海,可以看見船隻的進出,可以看見彷彿凝結在時間之中的港口。


    雨下的急了,狹窄的路上雨水從屋簷不斷流瀉,肩膀與頭髮在擁擠的人群
中早被花花綠綠各種樣式的雨傘邊緣滴落的雨水淋濕。這裡大半年都被籠罩在
基隆雨中,人們早已習慣站在微雨中的石階上被雲霧包圍看著模糊的海岸。也
許他們習慣於詩,一首帶著悲情色彩身處時時下著冷雨之城的詩。也許他們習
慣於夢,人生如夢,像海潮起潮落,以及這裡的繁華沒落。聾啞的林文清終究
消失在某夜,如他的家族般不過是歷史長河中不起眼的註腳。只是人潮的盲流
中,眾多的悲傷故事的其一。


    他的無知以及今日湊巧如詩的基隆雨,觸動了他內心幽暗的角落,總是有
盞忽明忽滅的燭火在冷雨中閃晃著,而不敢將之提升為歷史的悲傷,寧願僅僅
只是關乎大時代下小小個人的無奈的命運。和你、和我都脫不了關係。


    他正站在侯孝賢長鏡頭下看到過的場景,不同的是遊客如織且吵鬧。


    他穿梭幾個迷宮似的階梯,經過了幾回的上上下下,尋得一個良好視野可
以看見整個海港的地方,那是一個小小的空地和醜陋的扶手,他一隻手撐著傘,
另一隻手撐著扶手,靜靜的看著海,此時,又一艘船出海了,在霧中,船的身
影越來越看不清楚。

 

    Milstein    07/16/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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