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死亡筆記本」裡的對決


我認為從小說，漫畫，或者電玩改編劇本而拍成的電影，本身不應該背負太多
原著的包袱，只要抓住原著的（某些）精神加以發揮，即可成為一部佳作。而
「死亡筆記本」兩集電影，讓我看到一部青出於藍的好電影。


首先，漫畫最主要的重心是在夜神月以及L兩人的交鋒上，這樣主旨明確的架構
在改編成電影時已經有先天之便；第二，電影編劇能夠針對漫畫作出補足以及
潤飾，使成一部好看的電影，這是我讚賞之處。


我認為有兩個地方是電影編劇把漫畫不足處加以修正提升的，第一是劇情篇幅
，第二是人物刻劃。


越複雜的心機算計必須擺在越後面，而一系列的心機算計必須環環相扣、脈絡
分明，一路演進則要輕重分明，大小重點分別給予適當的篇幅。如此一來，整
個電影的節奏就可以有秩序，引領觀眾一步步好奇的往下看。


越複雜的心機算計要擺在越後面，才不會讓人彈性疲乏。一開始，L透過控制地
區電視轉播來激怒奇樂殺人，以及統計分析來限定奇樂所在的地區，馬上縮小
搜索範圍。接著，察覺偵辦小組的資訊外洩，因而偷偷利用FBI跟蹤相關人員，
而進一步將追查的可疑人士鎖定到夜神月身上。電影至此，用掉一小時的時間
，此時，L開始露面。


夜神月利用死亡筆記本的規則，而設計一口氣殺死所有跟監的FBI探員，這時，
夜神月開始使用較複雜的設計來犯案。


為了洗脫自己兒子的嫌疑，夜神總一郎接受L的調查，監控自己兒子的作息，這
時夜神月則利用路克找出攝影機的死角，進行制裁犯人的動作，洗脫自己的嫌
疑。正當夜神月慶幸著自己的獲勝不久，緊接著劇情直轉到獨自進行調查的南
空直美利用詩織，對決夜神月一段，也是第一集最高潮之處。


事實上，夜神月或者L的算計都有許多漏洞，只要一個小意外，就可能讓計畫全
盤失敗，而逐步所小偵查範圍進而鎖定夜神月，其實很大可能是出於L的直覺，
甚至夜神月用以侵入警方資料庫竊取機密這一點，相信就讓許多人直喊虎爛，
也質疑為何不去反偵查駭客來源？這一點正是電影比漫畫（或小說）佔優勢的
地方，因為電影的時間單向性以及畫面的片段性，讓觀眾會無法太快整理腦中
的資訊，電影在許多畫面一閃即逝的情況下，人腦會自動補足空白處的資訊。
他不像漫畫或小說，可以讓讀者仔細推敲前因後果以及邏輯關係，死亡筆記本
的成功在於他在「保持電影節奏」上的控制，所以，對於一些不合理之處，為
了保持節奏，甚至連解釋都省去，只要大方向不過分違背即可。這樣的技巧，
可說是充分發揮電影這個媒介優勢。這正是漫畫的劣勢，因為在閱讀漫畫時，
只要節奏放慢，許多原本不起眼的漏洞瞬間變得顯而易見，如此一來就是使閱
讀者的興致減少了。


而這份節奏全是為最後的鋪陳，南空直美掌握的資訊是，奇樂要知道名字與長
相才能殺人。他所不知道的資訊則是死亡筆記本的存在－－這個超乎常理的物
品的存在。而因為死亡筆記本的超乎常理－－只要寫下名字就可以殺人－－根
據物證幾乎很難揪出殺人兇手，因此她根據她的資訊，她脅持夜神月的女友，
威脅要殺她，逼使夜神月必須出手相救，在現行犯的情況下，確立夜神月就是
奇樂之事實。但是關鍵在於，如果夜神月在此關頭仍然不願動手的話，她就無
法證明夜神月就是奇樂，所以，她必須要展現出開槍的決心，傳達出她真的會
殺死詩織的訊息，否則夜神月必定會認為「你不會開槍的」而不動手殺南空直
美。


南空直美的失敗是因為，詩織掙脫她的束縛而逃跑，以及夜神月到此關頭竟然
真的毫無動作，而她情急之下射殺了詩織，而且也確立夜神月是無辜之事實，
所以，南空直美的推論是完全錯誤，而且還賠上了無辜的詩織的性命，因此她
只能舉槍自盡。


就我們觀眾而言，我們知道南空直美連絡了L，在L監視下，準備一舉確立夜神
月就是奇樂。因此這一幕的衝突性就在這所有人物的聚焦下被碰撞出來了：夜
神月如果動手了，他的身分就會被揭穿；為了報仇的南空直美，一定要有開槍
殺死無辜的詩織的決心，才可能逼使夜神月動作。詩織的掙脫這個意外卻造成
了無法預知的結果：沒有證明夜神月的身分，詩織死亡，南空直美死亡。


結果事實上，一切都在夜神月的計畫之中，原本強大的衝突在消沉之後又瞬間
被引入另一個意想不到的境地。


這時，電影已經接近尾聲，時間大約進行了兩小時，已經累積了許多漏洞，當
觀眾快要開始質疑時，電影編導非常聰明的把這樣的疑慮從路克的口中說了出
來，儘管夜神月用筆記本操控南空直美殺死詩織這個過程有太多的變數，但是
夜神月在有限設定的條件下，使他想要的結果的機率提升，並且以過人的勇氣
下賭注，才能得到勝利，在這個南空直美對決夜神月的賭局裡，兩個人都是用
性命在賭，而由心機算計較深的夜神月獲勝。


這個論述延續在先前的衝突之後，充分的利用了兩人對決的殘餘能量，讓電影
的末尾可以強而有力，再有意無意的讓L啃著洋芋片，（這是完全的沒有交代的
bug可是此時的出現卻是如此自然），暗示L似乎知道夜神月的伎倆，也正式預
告了下集中兩人對決的火花。


（雖然這一幕衝突性極大，但是事後仔細一想還是可以發現致命的漏洞。）


到了第二集，彼此的心機算計由於彌海砂以及第二個死神雷姆，和第二本筆記
本的出現而變的更複雜。但是基本上所把握的原則仍是前文所提到過的：越複
雜的越後面；分配適當的比重省去不必要的細節，維持電影的節奏。我認為第
二集比漫畫更青出於藍的就是在於篇幅的濃縮，由於漫畫在L和奇樂交手已經使
用了非常複雜的算計，使得L繼任者和奇樂的交手的算計已經過分晦澀難解，甚
至太過一廂情願了，相比之下，電影濃縮之後就顯的清晰許多。


而到了第二集，電影在兩人對手的火花中已經開始在為電影的內涵作耕耘。而
非一股勁的陷入你猜我我猜你的針鋒相對之中（儘管那樣的發展也可以很好看
）。而這的內涵是延續前一集而來，也就是對於「死亡筆記本」存在的探討。


在追捕奇樂的行動上，兩造的資訊是極度不對等的，雷被奇樂奪得FBI探員的資
料進而殺死的過程，我們可以看到，他認定的資訊是「奇樂能隨意殺人」，而
他手中完全沒有對應的籌碼，因此只能任由擺佈。此時，目睹其死的未婚妻南
空直美，不在十二人名單之中，因此她是一個不被掌控的資訊。



死亡筆記本帶來的超自然力量讓夜神月得到的接近神的地位，以L為首的專案小
組則是運用了人類所能的極限－－國家力量來和夜神月抗衡，他們依靠的就是
監視以及竊聽、跟蹤。但是這些器具仍然無法跟死亡筆記本抗衡，尤其如果擁
有死神之眼的話。所以，當裡面的人嚐試要跟夜神月對決時，唯一能夠拿出的
籌碼就是自己的性命，唯有用性命賭注才能勝利。用性命作籌碼，設計一個逼
使夜神月非暴露其身分不可的局。相當程度來講，夜神月也是用性命在賭注，
如果他不能看破局勢，並且運用死亡筆記本規則內的彈性，他對南空直美以及
L的優勢就不存在。


夜神總一郎以及家人，在電影裡始終站在與奇樂對立的位置，在電影裡，夜神
月也始終不曾挑戰過家庭，他對於家庭完全是處於順從的立場，而唯一的挑戰
發生在最後，他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父親的名字之時，而當他一挑戰那個原本
順從無比的家庭時，我才發現，原來，電影最大的衝突不在於夜神和L的針鋒相
對，而是發生在自命為神的夜神月挑戰自己所從出的家庭時。



表面上，我們看到南空直美、L、用自己的性命為賭注和自己為神的奇樂對決，
另一造，則是目睹家人全亡的彌海砂願意用性命維護自己心中的救世主奇樂，
實際上，夜神月要對決的是自己的父親，自己那個溫馨、零缺點的完美家庭。
「死亡筆記本」電影裡毫不留情的殺死無數罪犯以及無辜的人，到了後段甚至
變成只是銀幕上顯示的死亡確認而已，正是為了最後夜神月與其父親的衝突作
墊背，結局是成就了傳統的價值觀。夜神月追求的正義，最終仍是希望有父親
的肯定，外界真實世界的黑暗，和他所成長的家庭是完全不同的極端，漫畫裡
的夜神月是真正的偏執的完美主義者，電影裡的夜神月則往人性修正，他追求
的完美世界，其實仍是和他的完美家庭裡的映照而來，當父親說他自命不凡，
斥責他任意奪取別人性命是不可原諒的之後，夜神月不再說理，失心瘋似的命
令路克殺死眾人。父親的斥責有了決定性的影響。電影的這個夜神月，矛盾性
比較強，因而使得衝突性能突顯出來。另一方面，也必須歸功飾演父親的鹿賀
丈史詮釋日本父親形象的演技。


有了衝突，如此一來，電影的最後才有了感人的力道。

夜神總一郎：「月和奇樂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仍然死亡）
L：「我覺得很抱歉，犧牲了這麼多人，卻仍然救不了月」「我不知道父親是
什麼，但是我覺得您是位了不起的父親」


身為兒子的夜神月最後挑戰父親夜神總一郎，並且嘗試殺死他，可是最終卻無
法自父親及其所代表的教條中得到勝利。而對抗夜神月的L，則是犧牲了具備
父親形象的渡而維護了社會秩序（父權社會）「死亡筆記本」的內在衝突並沒
有衝撞出新的東西，而是維護著夜神一家所代表的保守價值，肯定由人類歷史
逐步發展的不完美的法律，反對以神之名濫開殺戒的邪惡，這種意識形態和表
現手法在好萊塢類型電影裡非常常見，而死亡筆記本的成功最主要還是在於，
編寫一部吸引人的故事，以及編劇將傳統意識形態包裝到故事裡的能力。


02/12/2007 Mil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