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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切的金子》-談仆贊郁的復仇


雖然沒有看過復仇三部曲的第一部《復仇是我的手段》,但是接在《原罪犯》之後的《親切的金子》,仍可以察覺得到導演仆贊郁在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化繁為簡的痕跡,讓他想要呈現的「復仇」得以更純粹。的確,《原罪犯》已經述說了如此一個離奇怪誕的奇情驚悚故事,而漂亮的收尾在一片雪景之中,如果要就復仇「及其衍生出的」去作發揮,恐怕將是一個導演的人生修業的大課題。《原罪犯》雖然呈現了一個亂倫悲劇,那悲劇本身卻不是電影的最重點,而是以復仇附著的文本基底的功能存在。因此,仆贊郁讓三部曲的最後一部變的簡單,這樣的思維脈絡並不難理解。


復仇的更深一層是份「純粹」。仆贊郁的風格來自他對那份人性的純粹毫不迴避,也幾乎不存在任何辯證:

1.《親切的金子》裡,唯一出現的警察角色是站在金子這一邊的,最後進行的報復行為時,他甚至體貼的向復仇者們解說刀子的正確拿法,以避免這些爸爸媽媽們傷到自己,也提供不少處理屍體的諮詢;

2.關閉犯人的監獄場景和一般電影很不同,背景多為暖色系列。

3.監獄:金子服刑的這十四年也不過是她經營報復計畫的一環而已;

4.當金子開槍射殺了白老師派去的打手時,完全沒交代這兩個嘍囉後來怎麼了?

諸如此類的設計,在在告訴觀眾,整部電影裡是沒有「法律」、「司法」的,這承襲了《原罪犯》以來的獨特世界觀。


仆贊郁花了大半時間敘述了金子的復仇過程,最後最駭人的就是集體報復那一幕:金子發現白老師用類似的手法殺害了其他孩童並製造錄影帶,她和刑警找來了受害者家屬,並且讓她們選擇對白老師進行私刑。


這一段戲同時也是整部電影的縮影與精華,導演用緩慢的步調敘述著這段過程: 金子向家屬們撥放兇手虐殺受害孩童的自拍錄影帶,家屬們的情緒近乎崩潰,在憤怒的情緒已經被點燃的情況下,金子建議大家對其進行私刑報復。對於私刑的進行,比如:是要一起動手,或者是分別動手;就算分別動手,又要怎麼決定順序?要用什麼武器?要怎麼防止有人抓靶子?其中有幾個笑點,如:等待進場行刑時,順序在前的人好心的表示可以將武器交給後面的人使用使用,因為他手中的細棒似乎不足以讓兇手痛苦,結果那人拿的其實是可以組合的斧頭;導演花工夫在描述這類細節,讓電影呈現一種詭異荒謬的幽默,這些之所以成為笑點,正是因為導演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裡,將「復仇」無限上綱之後,將所有道德法律視之無物的意識形態使然,我們每個人的內心裡都有邪惡存在,對仇人進行殘怒的復仇,完全捨棄「讓法律制裁他」這類的(老套的)教條,這份邪惡造成了《親切的金子》這段戲的幽默。


「復仇」的欲望是每個人內心最原始的邪惡。人類的道德建立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黃金律之確立,人類原始的律法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性制止。仆贊郁的電影跳過人類文明至今所累績的種種束縛(司法、道德),而直接訴諸最原始的「情緒」,這使得他的作品呈現的是令人不安與危險的氛圍。當觀眾還在猜測眾人的下一步時,導演沒有讓他們有什麼猶豫,就選擇了私刑報復。這些看起來正常普通的父母,因為自己孩子的慘事而化身成復仇了劊子手,仆贊郁想呈現的再明顯不過,「復仇」是你與我的本能邪惡。這些父母動手前曾說:「殺死他,孩子們也不會復活的」,但是說完這句話,沒什麼猶豫就拿起手中的武器往犯人身上桶下去,這樣的荒謬笑點無疑是導演對教條做的最大反諷,他一點也不認為那些教條對人的心中的救贖有任何幫助,只有血淋淋的復仇這樣原始的欲望才是真實的。


然而,復仇的策劃者金子呢?金子其實下不了手,也因為她下不了手才反而揭發了還有其他受害者的事實,並且策劃接下來眾人的報復。等到仇人已經死了,她才對著屍體開槍進行「復仇」。


電影並沒有交代她的女兒的生父是誰,原本電影前段有些不知所謂的女兒角色,到了電影最後才發揮了關鍵作用。金子面對潔白如雪的女兒時,所有的罪惡感才湧上心頭,一直從容不迫、持之以恆的進行復仇計畫的金子,表面看來擁有堅定信念的她,其實反而是最被教條束縛的人。就像《原罪犯》裡的李宇鎮一樣:他策動的復仇實現之後,最終他仍然要回過頭去面對當初放手讓姐姐墜落的瞬間,他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悲劇,他無法說服自己他的亂倫畸戀可以自由於世界;金子策劃的復仇實現了,但是她其實從來就不曾自由過。復仇完成之前,信念是堅定的,復仇結束之後,信念竟然脆弱如此,輕易即碎,她對於自己身上背著的罪孽,早就遠遠超過了她所能負荷。


復仇的過程呈現了徹底的自由,復仇的結束反而卻戳破了自由的假象。仆贊郁的認知裡其實是仍然肯定著人類文明所演化出的那些「教條」的價值,因為他的電影裡,主角的情感仍然以這些教條為依歸。否則殺人的金子,不應該感到罪惡。而仆贊郁往往也在這個時候表現了人類的脆弱,於是回歸到悲劇的典型矛盾裡:人的本能與教條之間的衝突。


當最後復仇大業已經完成,金子面對女兒時的痛哭失聲,將頭埋向純白的蛋糕 之中時,意味著她清楚的認知到「自己的罪惡」的事實。原本她的價值完全是建立在復仇上的,對此她沒有絲毫的懷疑,然而當動手的瞬間她卻猶豫了,女兒也許可被視為衝擊了她原本價值的元素,但是我更傾向於導演只是藉由女兒來催化出原本即深藏於金子內心的,對於罪惡的自己,那份無可挽救的激烈的悲愴。


《親切的金子》作為三部曲的最後一步也是實至名歸了,因為仆贊郁選擇讓悲傷在最後的雪景中爆發出來,而不是始終如一的讓金子成為完全獨立於教條之外的角色,導演選擇讓電影的衝突回歸傳統,傳達了的訊息就是:導演並非探索「復仇」之意義,而是表達「復仇」的那份「純粹的情感」。 《親切的金子》很明確的表現了導演這樣的思維,的確是復仇系列完成度很高的作品。


註:以前寫的影評:原罪犯:停格的悲劇

12/25/2007 Mil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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