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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母親告訴他,關於年幼的他的印象,而他自己全然不記得了,母親說他是個極度安靜的孩子,看上去和所有其他幼兒與眾不同。當所有的幼兒剛學會發出聲音時,每個都是嗚嗚阿阿的叫著,讓他們的父母為他們的語言成長興喜不已。但印明不同,他總是安安靜靜的不發一語,讓人幾乎要以為他的腦部發育較為遲緩,他將是個略微愚笨的孩子。餓了、渇了,卻不哭鬧;倦了,自己默默的躺下去便睡了。彷彿他的存在與世界之間有一層膜隔著,他在那層膜的內側,從誕生時就被包在裡面,從來沒有出來過,那就是他的世界。


2007年的夏天。

他離開朋友們的話局,一個人走到遊覽車第二層的最前頭。方才,他也一直只是在旁邊聆聽,並沒有太多發言。車上鬧哄哄的,大家因為難得聚在一起而有說不完的話。笑聲、吆喝聲在這個狹小的車子內的空間裡塞的密密滿滿的。下著大雨,天氣預報說,有個颱風正在巴士海峽上盤旋,正密切觀察是否會北移進入台灣,而他的外圍雲層則已經覆蓋在在島嶼南端,因此下起了大雨,是那種顆粒很大的、密度很高的,偶爾會有強風出現把雨吹的一陣一陣的,像一下子從臉盆裡滿出來似的──


──像把整個世界都要淹沒的末日大雨。


印明坐在車的最前端,稍微調整一下坐椅,便可以以些微的仰角,舒適的躺在椅子上,而且位在車體前上緣的擋風玻璃,它有一點角度,這塊玻璃是一塊曲面,涵蓋的範圍從眼前一直往上延伸到頭頂,因此,印明躺在椅子上時,他可以看到天空,以及椰子樹的枝葉,還有前面很遠很遠的地平線。他看著雨紛紛的從天空落下,椰子樹的葉子則被強風吹的搖曳的很厲害,似乎隨時都會被吹落,前方的道路沒有其他輛的車子,直到前面很遠處的地平線,看到的都是那滿溢出來的大量的雨水,鋪天蓋地的佔據了全部的世界。他想著:「風這麼強,颱風應該已經登陸了吧?」


車子上實在太吵鬧了,於是他把隨身聽從背包裡取了出來,音樂開始了,從耳機傳進印明的大腦的旋律,那經常被許多電影引用作配樂的非常優美的旋律,他聽著聽著,並且繼續看著車窗外頭熱帶島嶼式的傾盆大雨的景象,心裡漸漸地感到平靜了下來。


從那之後,當他每次聽到這段旋律時,他的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次坐在遊覽車第二層的最前座,躺在椅子上以仰角看著傾盆大雨的天空的景象。也許那時他的心裡浮現的是另外一種景象,他想像自己正躺在這片土地上,正被這個大雨逐漸地淹沒,但卻持續慵懶的躺著,彷彿接受即將被淹沒的命運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他潛意識的把拉赫曼尼諾夫的旋律之中那些病態式的美給放大了,感到格外的陶醉,所以,他於是把那時那景,與那音樂併作成同一件事情了。


雨從南台灣下到北台灣,下到旅行結束,印明和車上的朋友們道別之後,印了車,撐起傘,走到公車站牌下,等待開往家的方向的公共汽車。雨勢兇猛,斗大的雨滴似乎連傘都能打穿,他的行李就只有一個背包,勉強庇護在傘下,但仍然溼了一片。旅行雖然喧鬧歡樂,他覺得自己也樂在其中,然而,如今眼前的雨中城市,帶給他的反差感,讓他感覺格外的失落。這份心情隱約的浮動,事實上在旅行的過程中便不安於室,只是,哄鬧的噪音隨即蓋過了他,直到現在剩下孤獨一人,那浮動的情緒便沒有阻礙的逐漸擴大,直指充滿了整個心臟。那是一種很想大哭的衝動,一種近似狂暴的情緒。


在雨中等了沒幾分鐘,公車就來了,他卻神情漠然的看著公車下客上客後離去,再過了十五分鐘左右,下一班公車又來了,這時印明彷彿一座雨中雕像般,看著公車再度離去,雨中的自己彷彿有種正被融化的錯覺,覺得自己的靈魂正一點一滴的融在這場雨中。


突然一聲巨雷的聲響打醒了他,也將他自雨中的寂靜拉回現實世界,這個濕淋淋的世界。他發現對向的馬路上躺了一個人。


為什麽沒有人發現他?


他在那邊躺了多久了?


他死了嗎?


(待續)


02/27/2008 Mil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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