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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


「人自以為能做很多事情,是因為毫不懷疑的相信下一秒他不會死,但是這是成立的嗎?」


這是在高雄寬心園談話時,朋友丟出的一句話。這句百分百現實世界觀點的疑句,對我有有如一槌鐘鼎,突然地,哲學的外牆剝落了片片陳年碎瓦,原來外在的表象脆弱如此。


因此我喜愛電影,或者精確的說,我癡迷於那些悲劇元素的電影情節。


何謂悲劇?


悲劇來自對死的懼怕,那是遠古以來人類揮之不去的魔障,那是所有人類集體潛意識裡的記憶,從太古時代對抗自然求生存於蠻荒的艱辛所烙印於基因密碼而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成立的嗎?如果屏除信仰,又該用何種教條來支持我們不恐懼的苟活於世呢?


所以悲劇活生生的演了一回,關於人的弱小、關於死亡的隨機、人命的輕薄。而悲劇總告訴我們,哪怕再多的折磨與苦難,故事的主人公們最後都要做出選擇,或者用行動體現了他的信仰。或者故事什麼也不說,僅僅提醒了我們命運無常這鐵的真相,使我們在每一刻每一秒都感到慶幸或警惕,對世事抱持冷靜與心寬。


伊底帕斯明知德爾菲神殿的神諭而離開了科林斯,他並不知道波呂波斯其實並非他的生父,命運的擺佈之下,他仍不知情的走上了弒父娶母的詛咒之路;


至尊寶回到了水濂洞,潾潾的水紋在岩壁上盪漾,往外看去,甬道的出口亮的看不清楚,靜靜的水濂落下,白晶晶已經離他遠去,而他也被春三十娘一刀殺死結束了百年輪迴的荒謬宿命,被他欺騙的紫霞仍痴痴的等待他的拯救;


當玉嬌龍盜走青冥劍的開始,李幕白、俞秀蓮、碧眼狐狸、羅小虎各自之間糾葛不清的愛恨情仇便糾纏起來再也解不開,她也開始從命運的常軌中偏離,再難走回。於是她再也放不下青冥寶劍,因為除了此劍此道,她已一無所有,直至人事全非。


伊底帕斯悲憤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至尊寶戴上了金箍圈;玉嬌龍則縱身跳下武當山。這些情節讓人動容,對我更是,我是如此敏感,悲劇情節總讓我心靈震顫的程度超過他人。


我總震顫於戲劇表現出命運之不可避免,又更憐憫於主角在命運之折磨下的無助與卑微,但更令人悲愴的,莫過於選擇的瞬間所釋放的勇氣能量,哪怕只是一部無涉偉大性的普通電影,只要碰觸到了此一命題,此一悲劇元素,我也會感動不已。儘管在現實裡,我拒絕命運,我不認為存在不可知的命定的力量,任何輕易歸咎於命運的說法,都是戰敗的弱者的遁詞。


這就是我的矛盾性。


「人自以為能做很多事情,是因為毫不懷疑的相信下一秒他不會死。」明確知道死亡的隨機性,又拒絕接受冥冥力量的我,突然被從堅定的信念之座上拉了下來,直到回到新竹,內心仍繼續靜默的思索著。從懵懂未知的孩童,到怒目烈焰的少年,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亡者間接造就的我的環境與性格,造成我的扭曲與剛烈,我曾因為憎恨而詛咒他人,卻又因憐憫而不忍,我知道自己是複雜的,不會簡單的純粹全然的去愛恨;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在自殺同學的喪禮,載著棺木的車子開往墳場,遠遠的在路口轉彎,然後消失在我們眼前,霎時,死亡之巨大,死亡之不可逆轉,死亡之不可思議,深深的重擊了我,儘管死者和我並不特別熟稔。到底我們認定的信念,在面臨生死的當頭,能否使我們保持多少平靜?


或許我只是缺乏勇氣,或許有一天我會有所信仰。但在那之前,我依靠悲劇洗滌內心的躁動不安,哲學家思考,宗教讓人信仰,凡人則觀看戲劇。我沒有信仰,我不夠聰慧,但我至少還有感覺,因此需要悲劇。


08/24/2008 Mil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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