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Ghost in the shell的哲學


不難猜出,「Ghost in the shell」是借用自Gilbert Ryle的「Ghost in the machine」-當時是用以批判笛卡兒的心物二元論。


在討論「攻殼機動隊」的哲學觀之前,必須先討論電影的預設前提。


「Ghost」或可理解為靈魂、意識,在電影的設定裡,Ghost「已經」是可以被數位化成資訊的東西。因此人的意識,以及記憶,都是可以被下載、複製、傳送的,就和其他的資訊一樣。(順帶一提,電影設定的未來世界中有法律禁止私自進行ghost的複製,這也展現了電影的高製作品質:社會文命和科技文明的同步進化。)


換句話說,「意識」,或者說是「靈魂」「是」什麼,這個哲學問題電影並沒有提出解答(也不大可能有解答),也沒有作太多解釋。而僅僅把「意識」作為一個「可以數位化的資訊」的東西來開展故事。


因此,與其說攻殼機動隊的主題是「人」(意識、靈魂)「是」什麼,不如說電影是在探討人(意識、靈魂)的「存在」「是」什麼。當人的意識可以被自由的下載來下載去時,人的「存在」的是真實的嗎?


我認為草薙素子和巴特在電梯中的對話可以一窺整部電影的梗概:

草薙:

「只要是像我這樣完全義體化的改造人一定都會這麼想的……也許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死了,現在的自己其實是由電子腦和義體所構成的虛擬人格也說不定。甚至可以懷疑打從一開始,『我』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巴特:

「妳的鈦合金頭蓋骨中的確裝有人腦,而且大家都把你當人看啊。」

草薙:

「沒有人見過自己的腦,這只不過是藉由周圍的狀況,判斷確實有個像是『我』的東西存在。」

巴特:

「妳連自己的靈魂都不相信嗎?」

草薙:

「若是電子腦自己能夠產生靈魂,並且寄宿魂魄的話,那我們又該根據什麼來相信自己的存在?」


第一個問題,草薙提出了存在的疑惑。是懷疑論者的思惟:對於不能清晰而明白的觀念,不接受為真。


巴特用了兩種角度來回答她,基本上都是唯物的觀點:第一是從物理出發,提出她的腦的「確實存在」,第二則是用「他人的肯定」這個社會觀點來回應。


然而,草薙的回應則是繼續用懷疑論的角度回應巴特,「沒有人見過自己的腦」這句話乍聽非常的弔詭,如果說用銀幕顯示自己的腦波,或者用先進的顯影技術拍下自己的腦的照片,甚至動手術將頭蓋骨打開,拍照存證,不就可以「看見自己的腦」了嗎?然而,「看見」,然後說「意識」在那個東西裡,亦不能排除這是一場正好如此的幻覺。如同電影中被傀儡師侵入靈魂移植記憶的那個清潔隊員,他一直認為自己和妻小離異,當真相被公安九課調查出來後,他一直看著的那張全家福合照,原來只是自己與狗的合照而已。「看」這個行為是會欺騙自己的,所以她說:「我們都是藉由周圍的狀況判定有個『我』的東西存在。」這種徹底懷疑自己的感官經驗,甚至質疑因果的想法,也就是從洛克、柏克萊、休模以來的懷疑論的觀點。


「妳連自己的靈魂都不相信嗎?」


笛卡兒在懷疑一切真理後領悟到:既然感官是會欺騙自己的,因此一切都是不可相信的,但是懷疑到最後,正在思考的自己,毋庸置疑的是必定絕對存在的吧!因此自我就成了一切知識的起點。所以「我思故我在」。巴特的質疑就在於此,「難道連自己的靈魂也不相信了嗎?竟然連自己的靈魂都懷疑了嗎?此時,巴特的回答從前一句的唯物觀點轉變成帶有唯心論的色彩。甚至帶有一點信仰的層面於其中。


笛卡兒「我思故我在」的漏洞在於,笛卡兒無意間用了一個預設,認為「思考」就是「自我意識的一種過程」,其實,「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這件事情必然會發生於「我在思考」。但是「我(意識)的存在」是否為真,和「思考」這個「動作」之間卻並非等同的。


草薙並沒有繼續回應這個論點,而是繼續用懷疑論的角度去思考,不過這時對象卻不是「存在」,而是「相信」。在嘗試找出證據相信自己的存在未果後,草薙對於巴特提出的唯心的做法是繼續尋找證據來說服自己「相信」。但是,如果所謂「意識」是可以發生於一堆數位訊號之中-這完全無法合理解釋的「事件」,那麼我們又該怎麼去定義意識是什麼,又要怎麼去尋找足以說服自己的意識存在的證據呢?因為意識的產生是無可解釋的啊!


兩人之間的對談是不會有結論的,因為如果巴特已經轉向「信仰」的層次的話,那麼他和繼續停留在邏輯推演的草薙素子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草薙的觀點就是電影的觀點,她跳過笛卡兒的漏洞回答巴特,也就跳過了往「意識是什麼」的追問,而繼續從別的角度去探討,「存在」是什麼。顯然的,她落入懷疑論者的死胡同裡。因此打從電影一開始傀儡師登場後,草薙就籠罩在鬱悶的情緒之中。


電影中其他地方也可發現草薙的懷疑論/經驗主義的思想脈洛:


在海上,她對巴特說:

「就像人之所以為人,需要相當多的零件,為了讓自己成為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也多的嚇人,用來與他人做區隔的臉,和臉不會衝突的聲音,起床時凝視的手掌,小時後的記憶,對未來的預感,不光只是這些,還有我的電子腦可以存取到的龐大資訊以及廣大的網路,這些全都是我的一部分,孕育出稱為『我』的這個意識,同時也將我限制在某個範圍中……」


嘗試不斷的找出證據,試圖歸納證明自我存在的意義。然而,這樣的舉動註定是要徒勞無功的。即使窮舉出任何可經驗到的發現自己的存在的事情,仍然無從證明獨立於感官經驗之外是否自己真正的存在。的確,「我」是從這些裝置之中孕育出來的,然而,這些條件「可以」構成我,但是卻並不能有效論證成功出,我就「是」這些。


在這裡要再強調的一點,以免討論走進了岔路,那就是作者引入了懷疑論的方法,主要並不是進行對「我」的討論。而是將重點放在對「存在」的質疑。事實上,傀儡師身分曝光之後,作者便已經提供了他對「我」的其中一個定義:「我」可以是從一堆數位訊號中孕育出來的。傀儡師身分的曝光,就是回應了草薙的海上疑惑:「我」不只是從這些裝置中孕育而出,可以是全然抽象的無中生有,因而擺脫這些「Shell」,進化成更高等級的生物,便是可能的了。也就是說,電影的後段,作者提供了「存在」的一種解答:存在「可以」是不需要「Shell」的。也因此,草薙才不斷的順從她「靈魂的低語」去追尋傀儡師,因為傀儡師提供了另外一種存在的意義與可能。


電影其實也暗示,「靈魂的低語」既有可能是存在於網路中的傀儡師對草薙的招換,也有可能是冥冥中草薙必須行走的「命運」。這也提供了泛神論者對這部電影的詮釋空間。


作者藉由傀儡師之口裡提供了他對「我」的其中一個定義?

傀儡師:

「以往我從未擁有過身體……不過,來到這裡,是我自己的意志決定。我以一個生命體的身分,要求政治庇護。」


「別傻了!你只不過是個能夠追求自我生存的程式罷了!」


傀儡師:

「真要說的話,你們的DNA同樣也只是為了追求自我生存的程式,所謂的生命,就好像出現於資訊洪流中的節點,物種的生命擁有稱為基因的記憶系統,人類只是藉由記憶才有所謂個人的存在,就算記憶跟虛幻同義,人類仍是仰賴記憶而生存的生物,因為電腦的普及,使記憶得以儲存於外部的那時起,你們就應該更認真地思考生命的意義才對。」


這個觀點提供了形上學的一種解答,嚴格說來是偏向機械唯物論的。因為他說「所謂的生命,就好像出現於資訊洪流中的節點」即為否認了神的存在。只不過,這樣的觀點並無法排除物質世界的秩序與定律的存在,因此史賓諾沙的理論仍然有存在的空間,得以宣稱:生命之產生並非無意義,而是神的安排,因而才有今日的理性世界。


傀儡師為了生存而必須產生更多樣性的code,因而選擇草薙。草薙要繼續追求「存在」的意義,而「必須」到達更高一層的存在。因而兩人結合,草薙upload了自己的靈魂到網路中,成為了更高等級的生物。有人或許納悶,講了半天,其實還是沒有解答,這部電影不就是一部賣弄哲學的教科書而已嗎?


這樣的問題是誤解了哲學的精神。因為「哲學」不是「解答」,而是追求解答的精神(形上的追求)與方法(邏輯)的探討。雖然攻殼機動隊並沒有超出近代哲學討論的範疇,也沒有使用複雜的邏輯論證,但是卻毋庸置疑的是在現代的基礎上(唯物論、經驗主義)作延伸去探討存在的意義。這樣的事情本身是合乎哲學精神的。這樣的精神體現在草薙身上。

她說:

「巴特,你還記得之前在海上聽到的那道聲音嗎?」(草薙當時在海上和巴特對話時,傀儡師正在網路中竊聽,忍不住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那句話的前面是這麼說的,當我是孩子的時候,言語像孩子,想法也像孩子,爭論起來像孩子,既然長大成人,就該把孩子的想法捨棄了。這裡沒有被稱為傀儡師的程式,也沒有被稱為少校的女子,」


──展現的是啟蒙運動以來的文明成就:進步觀。


草薙並沒有得到答案,「存在」是什麼,她並不知道,但是她有了新的選擇,她可以進化,成為一個擺脫shell的ghost,可以成為更高一層的「存在」。而在這個地方,她會比過去的她,也比還在shell中的其他ghost更靠近她的解答。


這個世界已經沒辦法解答她的疑惑,網路世界能不能解答她的疑惑,她還不知道,因此她才要繼續去探索,尋找證據。草薙在整部電影中都是鬱悶的,直到她進化之後,終於感到了快樂,因為她有有了追求的動力:


所以最後,她充滿自信與野心的笑著說:

「那麼,接下來該去哪裡好呢?」

「網路是很廣大的。」


最後我想可以這樣總結整部電影的哲學敘事結構:
前提:Ghost can be compiled
問題:Ghost is in the shell (?)
論證:懷疑論、唯物論、唯心論
解答:Ghost can be generated in code


Milstein 10/04/2008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ilste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