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熊人的末尾,導演的旁白非常直接的表達了他的唯物觀點:熊的眼中看見的似乎不是提姆以為的,他在熊的眼中看不到什麼情感、慈悲,而只是原始的本能。而這也是我認為全片最閃耀的一段,導演非常細心的呈現了提姆的故事,最後其實毫不留情的否定了提姆的信念。我們知道,紀錄片要客觀,但並非排斥導演的觀點,導演客觀的呈現出提姆其人,但卻正是用這些影像本身為其自己的觀點做了強力的注解。


提姆其人比「天譴」中的男主角更符合荷索的故事的原型,一個赤裸裸面對自然的「人」。「自然」本身是中性的,是人類賦予它性格,賦予它靈性,自然才變成一個具體的東西。然後人類便自以為和自然相安無事。在無法適應人類社會的提姆身上,這個「model」更是簡單直接,但事實上,所有人類的文明又何嘗不是如此?人類從茹毛飲血的猿猴到升火熟食發明文字成為「人」,將自然神格化加以膜拜,便是因為認知到自然的無情,才必須神格膜拜取得內心的安寧,得到人神之間的合諧,但是其實,自然本身是和人類的心念無關的,風調雨順時,人以為是誠心而至,等到旱災水災,便又覺得是觸怒了天神而引致。其實這根本和人類無關。「天譴」便是藉由西班牙王室/印地安人,文明/野蠻,去影射人/自然的這層關係上。而夾在其間的主人翁是個瘋子,甚至也必須是個瘋子,因為他是夾在人與自然之間的人,夾在有知覺(人)無知覺(自然)之間的人。電影中他們的動機是尋找黃金城,在這片新大陸建立新國度,他們在路途中宣示脫離西班牙獨立,宣稱將佔領此地,將順河而下路過的蠻荒之地都昭告為國土,這些行為被荷索的鏡頭放在那樣洪荒之內,顯然是導演要刻意呈現的荒謬。最後人全都死光,只剩山川長河依舊無情的存在著。「天譴」的末尾,導演的意識形態已經很明顯了。


「灰熊人」和「天譴」不同的是,這是真實的人,真實的故事,真實的瘋子,但電影內涵的脈絡卻是一致的,「天譴」中的「人」是「文明」「國家」的化身,「灰熊人」則更為精鍊的直接以「個人」的經歷來進行辯證,而「自然」則更為具體的化身到灰熊身上。


若只著眼在提姆的話,是只看見了電影的表象而已,對於他的行為,受訪者當中有兩位贊同,兩位反對,導演提出的問題是:「愛護動物與自然一定要如此嗎」,到後來,導演呈現的那些提姆的自言自語是在傳達一件事情:這個人需要熊(自然),愛熊(自然),可能不是出於保護熊(自然)的大視野,而是出於他個人的需求。他必須如此,因為從人世退到荒野的提姆,只剩這個信念與愛才能維持生存。那麼,他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愛這些熊嗎?這個問題既然被導演問出,其實也暗示了導演的答案。


導演一開始其實已經放入了暗示:「人和熊畢竟是不同世界的」。提姆和人吵了架,原本該回到人世,卻負氣跑回灰熊森林,並冒險在那紮營,說:他是世界上唯一能和熊和平共處的人類,他要證明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紮營而不被攻擊,只有他才做得到。他的下場正好完全證明了導演的觀點,他的下場就是導演最有力的結論。一個唯物觀點的哲學觀的結論。


從這個角度來講,導演用了這個悲慘事件做他的信念的強力佐證,實是非常果敢的。不過他基於人道立場表達了哀悼與悲憫,正好說明了唯物論者不應該和冷酷的機器人畫上等號,那只是一個哲學觀點罷了,而且正因為這樣的觀點,清楚認知這世界的冷酷事實,反而使唯物論者有更悲憫的情懷。無形之中,這樣的悲憫也融入了荷索的電影語言之中,成為他的風格。


附註:
坦白講,連看荷索的「天譴」「灰熊人」,我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原因可能出在,我感覺導演嘗試進行的自然/人之間的關係的辯證。對此命題,我已先有成見在,而且我的成見和導演的觀點其實是相同的。荷索在攝影風格上是寫實的,但是人物表現是怪誕的,而電影先天上取向就不是在經營故事線的節奏,也刻意讓主角進入瘋狂,扣除這兩個已經不討喜的元素,如果我沒能被導演呈現出的「自然」所震惑,我就很難投入情感下去。(這解釋了灰熊人我還比較入口的原因:畫面以及景色比較好),不待導演「用電影說」,我就已經「先天的」接受了。和導演的哲學觀一致,反而造成了觀影的無味,還真是蠻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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