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這次的冬季似乎特別漫長，一波緊接著一波的冷氣團教人格外想念夏日酷暑烈陽的滋味，卻忘記溼熱溽暑曾是如何惱人。等到夏天真的來了，收起厚重的衣物，換上輕薄短衫，冷的直打哆嗦的日子便又馬上拋諸腦後，開始抱怨夏天過於煩熱。日子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中度過，這樣的無感隨著年歲而增長，圓滑了的做人處世，卻也順便把感知的觸角給磨去，成為沒有趣味的中年人。對我而言，這樣的事情是莫大的悲劇，因而戒慎莫為如此。但漸漸我已發現，對於「變成無趣」的過程的洞察，本身已經是過人的感知，既然如此，也無所謂戒慎不戒慎，而是自然而然的走在一個非常之路上。而且，也許從很久以前，就已和他人分道揚鑣。

開始不冷的日子，暖冷氣的相遇便是陰霾的天氣，髒灰的天空下著間歇細雨，空氣飽滿著濕黏的水氣，伴隨著空氣中的煙塵，沾附在外露的肌膚上。這樣不討喜的日子我便知道是木棉花開的時候。

每次的花期總不免提醒時間逝去的事實，所謂時間正是起於先後次序的感知。猶記得年前的自己存在股非如此不可的衝動，動機卻還得努力回想。動機之被遺忘，這也間接說明了，人之動機往往非出於理性，而是出於直覺。原因其實確實存在，但非全出於外在，而在於內心裡出於某種直覺式的反應，累積足夠能量後終於化為行動。要是人們問我「關於我」此一大哉問，人到中年的我稍稍感到欣慰與自傲的是，我還能夠列舉出幾項我已經確定的要素以玆回答：「我是個會行動的人。」

若是早晨沒能去跑步，晚上我便會在漆黑的操場上補回。我出外運動之時，球場上的燈光都已熄滅，只有街燈和月光和遠方高級公寓的亮光。大部分人說繞著操場跑步最是無聊，但我覺得這樣獨跑的意境總有寓意，雖然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然而，當你跑完帶著微熱的身軀，肩膀上透發著汗水蒸氣，默默的走過操場離開時，你就會明白那種感覺，約莫是種必須在夜晚星辰此時才能舉行的神秘儀式，之類的。

許多的細節會在此時蹦竄出來，有許多是潦草日記裡一語帶過甚至整個忽略的。深怕遺忘的自己，其實記的比誰都牢靠。我從不以為自己是個聰穎的人，後來我才明白朋友們的反駁卻有其理：「屁啦你記性超好的好不好。」……當我有所愛，有所感知時，這些記憶將永遠鮮明。

這一次和前一次的木棉花開之間，我走了一趟中亞，從聖彼得堡到台灣。如果沒有做這件事情，此時的花開必定讓人懊悔於又過了一年而想做的事情依舊，「我是個行動的人」，今昔之比，確認了這樣的自己，經由一場旅行而讓「我」變的更加確立。原來旅行也是一場儀式。

萍水相逢的朋友的面孔浮上心頭，對比現下的時空晃若隔世。我想起幾個忘記了的或者只說過幾句話的人，很奇怪現在卻特別想知道他們後來怎麼了。不知道為什麼便會有種感傷，我突然想起這和我從酒泉前往西安的火車上的感覺一樣。我知道自己擁抱著自己的特別，儘管這份特別使我離群索居，偶爾備感孤獨。然而當我捫心自問，我又總毫不遲疑的回答我其實喜歡這樣的自己，因為我無法忍受變成那樣的他人。我似乎找到感傷的原因，因為我無懷疑接受這樣的自己的同時，也帶著旁觀的角度，哀憐著自己的孤獨。這便是選擇的悲劇性。

許多人混淆了悲觀主義和悲觀的分野，誤以為我總活在黑暗的傷悲之中，於是實際相處上往往被我的笑語開朗所困惑，進而不知究竟此人該如何解讀。其實，認清了本質不意味著放棄行動，猶如人不一定會因為終將分離而選擇故步自封，反而珍惜萍水相逢而把酒盡歡，記憶中的存在不會是虛假的，我永遠懷念旅行中的點點滴滴，因為這些小小儀式都讓我一次次的演練了人生。我們終其一生都是在失落前努力抓住些什麼，儘管犬儒者嘲諷，多數人旁觀，我會選擇站在喝采的寥寥數人一方。因為「行動」這樣的事情意味著勇氣，是人類勇敢的面對著失落的偉大行為。

03/22/2011 Milstein
Ps:雨中跑步的結果以重感冒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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