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爲人,便是注定要受苦受難,這是自獸性的蒙昧中覺醒的人類所注定的命運。

所謂命運,從不是被指涉在快樂與光明的範疇,而是指先天上無可避免的痛苦,在生命中不同的時刻降臨時,無語問蒼天,亦無從解釋,沒有解答時,所産生出來的概念,心中那沒有出口的困惑,此時有個名詞得以勉强套用。而因爲內心清楚的明白那份無可逃脫的束縛,情感上的悲傷便上升成更激烈的情感,愴然的强烈感受,霎時摧毀了一個人類的心靈。

死之容易,生之艱難,總讓人誤認爲自殺可以輕率,其實,决定自殺的人還是生者,既是生者,又怎麽能够容易的下定决心自殺呢?所謂死之容易只是在描述生命之脆弱,因而死亡可能輕易的降臨。對于未可知論者,不能排除死後的世界或許只是另一個無間地獄;于是又陷入另一個進退維谷的絕地,生亦受苦,死而不一定會是解答。

劇烈的哀傷便無法抑制的擴大,使人瀕臨崩潰的邊緣。瘋子、精神病者,就是在最危急的時刻,被推入過臨界綫,到了社會不能接受的領域。

有時我會清楚的感覺到,那道界綫似乎就在我的眼前,僅僅一步之遙……

憤怒是對命運的反抗,悲劇建立在悲傷的超越。但你我都知道,從第一次感知到對過去的縹緲感到空虛,而未來的前景又是一片迷霧而教人茫然,我們便隱約覺察到某件不敢面對的真相,直到某一個忽然,我們驚覺自己無根的存在,生命的一切只是一場虛無的夢境,死與生都沒有分別,都是在這無垠的虛空之中,做無意義的輪轉。

人,世界上還有其他的人,一同存在于這場虛無的幻夢之中。是不是因爲自己是這樣桀敖不馴,便以爲再無可能有人可以接受自己呢?對世界的虛幻本質的吶喊轉換成對現實生活一切的叛逆,也是對自己的憐憫,憐憫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像其他人一樣,自在的活在這個世界──不論它是真實還是幻夢。原來認清虛幻爲本質的同時,也發現自己的缺陷。看著自己的心帶著幾個窟窿,失去了對人的信心,內心一步步的逼近,近乎完全的確立了「我是如此孤獨」的事實,再不能忍受庸俗,却也再無法敞開心胸接納他人。孤獨是自己造成的。更可怕的事情是:我寧願選擇孤獨。其實我竟然有傾向痛苦的本能,這件事情使我害怕。

悲傷會把我擊潰,而我竟無力阻止,自傲與自尊心的干擾,使眼前的道途總是籠罩陰鬱的烏雲。我明白我爲什麽痴迷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大家說電影總是霧中的風景。我明白我爲什麽喜歡去旅行,因爲孑然一身走在遙遠陌生的土地,我是回到更貼近孤獨本質的自己。可是有一天,一切却又都推翻全部重新來過,我懷疑,我真的是那樣孤傲的人嗎?一切會不會都只是渴望的反射,越是希望,便越是害怕,越是害怕,便越是逃離,逃離人,逃離群衆,逃離社會,因爲害怕被自己渴望的人事物所拋弃,于是最開始就選擇不去擁有。

記憶是如此沉重,每一點滴都被納入悲傷的倉庫,我害怕悲傷,害怕悲傷即將壓垮自己,我站在懸崖的邊緣,被强風吹的重心不穩,前後擺蕩,崖上是一場宴會,衆人正在跳舞,我連伸出手求救都不肯,因爲我不想被拉過去宴會之中,假裝同樂,一同跳舞,我不會跳舞,在那樣的場合,將會顯的很笨拙。

事情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我是怎麽樣涉入這個複雜局面之中的……

有時,人生最怕的就是一個恍惚,一個驀然回首,一個突然的清醒……然而,時時刻刻把這樣的懼怕作爲警惕的自己,會不會成了只是種偏執?信念與執念,其實只有一綫之隔。我時時自問,會不會未來的自己,突然的回首過往,「如果當時我……」而感到懊悔不已?于是每一個當下的抉擇,都是爲了避開未來的懊悔,人生只有一次,我絕不要帶著遺憾。愛就是愛了,下一次的感動不一定會再走,尤其是風風雨雨一路走來,尤其是走過一次永生難忘的孤旅,尤其是以爲自己注定孤絕。

消極的不去抉擇,與積極的選擇如此,一樣的局面可能來自完全不同的源頭,我確定的是我的的確確是做出選擇的,自己選擇的愛情,便要自己承受,因爲我知到如果當初任其錯過,我將再往更孤絕的背反之路,使乖離的自己更加乖離,我將越來越悲傷的自以爲注定如此……

許多事情都在最近紛沓而至,人生的路上終究積累了太多東西,時間終究會給出答案,任何矛盾流進時間渺渺長河,或沖融、或攪和、或淡化、或滯流,但最後的最後,總是會有生與死,會有消失與再生……我是這麽相信著,我必須如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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