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貓

    他趴坐在公寓樓下廢置著的大桶子上，我的機車大燈掃過了他，他
咪著眼睛看了我一下。這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半了，我才剛拖著疲累的
腳步，面無表情腦筋空白的騎過一樣的路看著路邊一樣的景色回來。一
切街景都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對此，我快要由還會叫嚷著要去海邊走
走要到戶外看看的階段，進入最可悲的最後一步─

    ─就此僵化成沒有情感的機械動物。

    我把車子鎖好龍頭架好腳架之後，看看他，他還是繼續若無其事的
趴坐在那邊。我走過去，他似乎在假寐狀態，對我沒有警覺性。直到我
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他才轉頭過來看見我，露出非常驚訝、驚喜(?)的
神情。我轉身準備回公寓，他隨即跳下來，走近我，我蹲下來看看他，
他便開始在我的腳邊摩贈，發出沙啞的咪咪聲。他的尾巴斷了一截，身
體的毛略顯骯髒雜亂。看來這隻小野貓闖江湖並不順利，從他對人類還
如此友善看來，應該是曾被人類飼養而走失、或者是遺棄的貓咪。

    我開始同情了他。身為貓，當變成了野貓之後，我覺得他的競爭力
便不如狗了。你可以在大學校園裡，以及一個較為淳樸友善的社區裡看
到野狗聚集，數量並且多到他們會由結盟而至內鬥爭奪地盤。但卻不常
看到貓。狗會懂得向人類示弱，表示屈服、順從，以乞得食物與水，並
且樂於扮演看門的角色；但貓自從古代開始便保持了他們一貫的野性，
晝伏夜出、獨自狩獵、以及安靜、優雅、殘忍的形象。對曾經是寵物的
他們而言，他們也總像是履行契約般的對人類撒嬌。說來冷酷，曾經養
貓的朋友說：「貓是只認食物不認人的。」

    因此，他向我示好的動作使我同情了他，也許他飽嚐險惡的江湖，
因此喪失了自尊，或者也許他明白他還不夠強壯、不夠兇殘，以致於無
法生存於江湖。於是他改用了另一種姿態，亦即社會中你我到處可見的
卑微小人物姿態而生存。儘管偶爾人們嘲笑他們沒有自尊，沒有骨氣，
但至少那是種有效的生存之道。哈腰逢迎算的了什麼，取笑的人們，內
心裡清楚的很自己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貓咪的喵嗚聲嘶啞，我想他餓了。我摸摸口袋，裡頭還有幾個銅板，
我對他說：「你在這邊等我一下。」然後往外走，到巷口的7-11買些食
物給他吃。他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當我站起身時，他顯的有些緊張，
慌忙的跟上來，深怕遺失了我似的，就像孩童時的自己，死拉住要去工
作的母親不放嚎啕大哭，心理明知道母親只是去上工而已，但就是非理
性的感覺到自己被遺棄而悲從中來。舉凡動物，這類被遺棄恐懼症的本
能都是一致的吧！只是人類懂得壓抑、隱藏、忍耐，壓抑的久了、隱藏
的深了、忍耐的緊了，就變作夜裡的惡夢、看見某些廉價電影時莫名的
哭泣、以及無端的憤怒、憎恨。

    我走了幾步，他停了下來，坐了下來，兩眼愣愣的忘著我，感到疑
惑似的，我回頭看著他，他就這麼望著我。我想趕緊去買吧，走了兩步，
快要到了巷口，回頭看他，因為角度的關係，他快要離開我的視野了，
而他仍然愣愣的望著我，那一刻，我感覺到一種悲傷。曾經是別人給予
我的或者是我無意給別人的──

    ──目睹你轉身離去，爾後永不相見的悲傷。

    我到了7-11，我口袋裡僅剩下32塊錢，我瀏覽了架上的麵包，以及
牛奶架上的飲料，我買了一個15塊錢麵包以及17塊錢的低脂鮮奶。我把
鮮奶封口撕開，放進微波爐加熱。付完帳之後我又想，該不會那隻貓的
腸胃不好，喝了這牛奶之後鬧腸胃炎吧？那還是給他吃這個波羅麵包好
了。

    走回公寓，貓已經不在原處了，有可能是躲了起來，躲在機車的後
面，或者是旁邊另一戶人家的庭院裡。我叫了他幾聲，沒有回應，四處
張望，踅了幾周，不見他的蹤影。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只好拿著已經開
封的鮮奶和波羅麵包上了公寓回到住處。打開電視，看著電視，電視繼
續光怪陸離，我面無表情的將那15塊波羅麵包跟17塊錢開了封的鮮奶吃
下肚裡。

    5/27/2005 Mil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