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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回憶-誰是加害者


斯文俊秀的的朴賢奎在「殺人回憶」裡象徵了什麼?


朴度文和徐泰潤前往他的住處查案時,翻閱他的相簿,首先看到的是他在軍隊
服兵役時,身著軍裝的照片。到了他工作的工廠找他時,他正一個人安靜的閱
讀自己的書籍,他的長相清秀,個性內向。但是,面對此時已經因為辦案壓力
而情緒越益不穩定的徐泰潤的逼問時,他展現了異於其他嫌犯的過人固執。


「這個小鎮的人,連小孩都知道你們用暴力拷打無辜的人」

「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和他們一樣」


這似乎提供了觀眾理解朴賢奎的線索:「面對國家暴力的脅迫,他是個絕對不
會屈服的人。」


眾多的線索漸漸直指朴賢奎就是凶手:


他每每在雨夜點播「傷心情書」,和發生命案的時間完全吻合;

根據其中一位僥倖逃離魔掌的受害者描述,他的手很細滑;

他無法確切解釋最近一次命案的不在場證明;

目擊者,弱智的白光浩在徐泰潤和朴度文以朴賢奎的照片質問朴賢奎是否就是
凶手時,白光浩的驚恐、逃避回答;

徐泰潤跟監朴賢奎,因為車子拋錨而跟丟的這一段時間,再度發生了命案,而
且彷彿是?了報復徐泰潤對其施加的暴力,其手法更加殘酷。


然而,這一切都非最直接決定性的證據,最關鍵的DNA檢定在最後一刻卻又證明
不符,於是整部電影到了最後,表面上看來,像是引領觀眾隨著電影逐漸撥開
雲霧真相大白之際,狠狠的把觀眾丟回撲朔迷離的疑團之中。而留給觀眾一堆
問號作結。但是實際上,若只是循一般類型電影的思路去理解「殺人回憶」的
話,必定會走到上述的死胡同裡面去。因為,「兇手是誰」從來就不是導演想
說的故事。


第三波民主化的浪潮下,從威權體制轉型到民主政體的國家無一不經過一段陣
痛,在這個過程中「轉型正義」是項非常難解的題目。當過去被威權迫害的人
們進入了民主化的政權之後,如何處理對過去歷史的再挖掘,個人名譽的平反
、物質上的賠償。對包括台灣在內的所有第三世界國家而言,都是非常複雜的
問題。舊的威權垮台了,新的民主政權起來了,一個國家要怎麼把這中間的過
程處理得宜,而又不危害到新興脆弱的國家政權,實為極嚴肅的政治課題。


無法斷定朴賢泰是否為兇手的原因,除了直接證據的不足之外,他的拒絕態度
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他並非承認或否認,而是從頭就拒絕了國家機器強加於上
的運作,與其說他在電影裡的位置是嫌疑殺人犯,不如說他象徵了被國家迫害
而採取不合作、拒絕、報復(假定他就是殺人兇手的話)的角色。


當國家在轉型的過程裡,新的政權(徐泰潤)必須要解決掉過去的威權政府遺
留的餘毒,國家方能往前邁進。連續殺人犯的存在即是對新政權的障礙,可是
,如果把朴賢泰理解為過去受威權政府迫害的受害者的話,電影的議題一瞬間
就變的非常深沉,直接深達一個新興民主政權在轉型正義上面臨的嚴峻困境,
尋找加害者的同時,也逐步發現了其可能也身兼受害者的身分。這也預告了徐
泰潤不可能找出誰是真正的凶手,因為轉型正義過程裡,如何定義兇手本身就
是困難。


當徐泰潤跟丟了朴賢泰之後,下起了大雨,小鎮例行的民防演習開始,所有民
眾都躲入家中並且實施宵禁,此時兇手再度犯案。挾著對國家的強烈恨意,他
的手法更加殘酷,選擇在民防演習時行兇,再度驗證了其對「國家」的拒絕與
抵抗。


徐泰潤到了命案現場,發現死者是先前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女學生之後,憤怒完
全被點燃,他(國家)除了對小女孩(人民)感到虧欠外,那份國家轉型面臨
的種種阻礙造成的焦慮此時也完全引爆了,於是前去找徐泰潤要以私刑了斷。


徐泰潤體現的是,作為一亟欲轉型新生的國家所展現的無比焦慮。面對複雜糾
纏的歷史糾結,那極欲解決卻又力不從心的挫敗以及躁鬱。


幾近崩潰的徐泰潤於是直接訴諸暴力解決困境,他拿槍逼問著朴賢泰質問:「
說,那些女人都是你殺的。」


而這正坐實了受害者之所以拒絕國家的原因,因此,被毆打的朴賢泰滿口鮮血
卻憤恨的說:「對,是我殺的。」「這就是你想聽的,不是嗎?你滿意了嗎?



而等到朴度文趕忙拿著DNA檢定報告趕來時,這決定性的證據顯示朴賢泰的DNA
和命案現場採集的精液不吻合,徐泰潤竟然說出了:「這份公文是個謊言,我
不需要它。」這樣的話,而且竟真的對朴賢泰開槍,表現了非要殺死對方的決
心。意在言外但卻又極富張力的彰顯了轉型正義的過程中,對加害者的制裁潛
在的危險性:以武力(軍隊)為後盾進行政治上制裁,極易走上和過去威權政
府一樣的老路;另一方面,若完全以司法運作需要小心謹慎,否則也有加害者
無罪開釋的可能。


但是,制裁的對象很難不涉及軍警特工,因為威權政府之所以行威權統治,正
是藉助軍警特而方能行使。可是如果逕行對軍警特聲討公道,其擁有的武力極
有可能對新政權造成威脅導致政局不安,危及得來不易卻極為脆弱的新興政府
。如果過於退縮的話,卻又無法對支持新政權上台,極欲追求正義的支持者有
所交代,其結果同樣的也將危及其政權。


有的政權則是權衡局勢而和軍方有適度的妥協,穩住了軍隊之後對其他威權時
代的統制階層的人作制裁的動作,但是稍一不慎,又將變成倚恃武力而失控的
國家暴力集團而對另一群人進行報復,此舉將與被他們推翻的威權政府無異。


制裁者的對象的定義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人類在被脅迫的情況下,明知是違
反道德的上級命令卻仍然遵從,這在人性上屢見不鮮。在許多情況下,加害者
與受害者的界線是模糊的。


徐泰潤的焦慮有如國家的焦慮,朴賢泰的拒絕態度更讓人猜想,他可能也是國
家暴力下的受害者,但是電影線索所暗示的他可能為兇手,雖然其目的是爲了
報復國家暴力,但是殘害人民的作為終究使他具加害者的身分。


「隧道口大雨傾盆,兩個不同世代的刑警同時在此遭受深重的打擊──這樣一
個現代國家轉型的反挫深深映照在這個巨大的隧道口,你得要有多粗多大的陽
具才能夠滿足如此深邃難填的欲望?」--無角度回憶的表情》(註一)



徐泰潤知道了受害者是之前有一面之緣的女孩

離開命案現場之後,鏡頭帶到的是,徐泰潤首先經過了隧道口

接著到朴賢泰的家中

將朴賢泰帶往隧道施暴


導演特地插了隧道在徐泰潤離開命案現場前去朴賢泰家的中間,爾後,將他帶
往隧道欲以私刑處決。其近乎瘋狂偏執的不顧一切的要將朴賢泰填補隧道,以
其滿足了希冀國家轉型成功之深邃慾望。然而,最終在朴度文阻擋之下,躲過
徐泰潤的鎗火的朴賢泰,步履闌珊的步入隧道之中,國家轉型成功了嗎?轉型
正義的過程中是否充滿了瑕疵?是否製造了更大的不公?又或者,表面上轉型
正義,使過去受迫害的族群得到的平反,但是卻製造了令一群受迫害的族群?
國家其實走上了威權政體的老路而不自知,威權體制的幽靈,就潛伏在其實永
遠無法被滿足的慾望洞穴之中,伺機待發。


朴度文讓我聯想到安哲羅普洛斯對「尤里西斯生命之旅」的闡述時提到,其想
要透過電影「凝視」(電影原名為尤里西斯的凝視)整個希臘近代史的概念。
朴度文代表的也許就是導演的凝視,凝視的對象是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之下,南
韓由過去威權體制過度到現在,整個國族所經歷的陣痛,雖然他凝視著朴賢泰
的雙眼時坦承,他無法看出朴賢泰是否就是凶手(是否就是整個國家轉型成功
與否的問題解答),但是至少他堅守著法治與人性,阻止了徐泰潤的濫殺,也
等於是保全了在亟欲國家轉型之熱情下可能崩潰的司法制度。相反的,朴賢泰
對朴度文的凝視,則似乎是帶著對國家的不信任、抗拒、以及憤恨,這又何嘗
不是社會裡另一個族群,在面對國家轉型時的凝視呢?


電影最後,到了2003年,朴度文已經不再是刑警,改作其他生意,而且生兒育
女,電影的色調轉變成非常明亮祥和,其實對照現今韓國的國力不難聯想,導
演認為韓國經歷了那段陣痛之後,整體國力是往上提升的,儘管在當時,千頭
萬緒舉步維艱,但是終究步步走來而逐步上升。當朴度文回到那個小鎮,重新
看了看那個最開始發現屍體的命案現場之後,現場路過的孩童的無心之言,讓
他重新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個命案的種種回憶,此時,他面對鏡頭的凝視,竟有
了整個近代韓國史的重量。


註一:引用自無角度關於殺人回憶的影評《回憶的表情》,這篇文章是從該文
所延伸出的對於本片的感想。


01/06/2007 Mil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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