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到秋雨,便真的下起秋雨了。
正要離開實驗室,發現外頭已經下起了雨;根據氣象報導,是有一熱帶
低氣壓在海峽上空盤旋。此雨仍帶著副熱帶島國的氣味,厚厚的雲層蓋住了
整片天空,不是那種淡淡哀愁似的,像是下在一種空無之中,突然的使人感
覺些許寒意,突然感覺了那份真空,感覺到夏季的熱情在一瞬間已經退去到
很遠的地方,一瞬間的離去於是剩下了一場空無的寂寥感,像瘋狂宴會之後
筵席散去的惆悵,像洶湧浪潮退去之後的寂寞海岸。
不是那一種,而是偶爾幾聲悶雷,天地都被覆蓋,陰暗的天空彷彿預
示某些不安的訊息,隨時都會有狂風暴雨降臨,雨勢綿密,而空氣凝重,
似乎說出來的話語都會被極重的濕氣浸潤,變得雲霧不清。只是風沒颱風
那麼強,雨沒暴雨那麼急,而氣候已經變冷了。
「是秋颱吧!秋颱都是這樣的。」
突然想到,這時的海邊,是什麼樣子呢?腦海浮現的不是東岸那些天
然礁石的海岸,而是西岸那些被醜陋消波塊盤據,病奄奄的海岸,被城市
居民本能排斥的垃圾處理場的煙囪、水泥場的混擬色建築物。上回去南寮
海岸時看到的是美麗日落的淒涼感,此次想像到的卻是危疑之港山雨欲來
的不安。似乎又有了某些什麼三部曲的小說靈感:從東邊沒有人工建築天
然原始饒富生機的海岸日出,到西邊工業化嚴重出海口污染破敗遺棄的人
工海水浴場的淒美黃昏,到最終的颶風的到來,使此疑懼之港即將面臨毀
壞的一刻,無人守護、無人送葬──我的海岸三部曲。唉,我最大的問題
在於文字技巧的拙劣無法把靈感拉長成完整架構的故事,太多起了頭即中
斷的小說了,如今想來甚至連碰也不敢去碰,深怕搞砸了自己的靈感。
我是悲觀的嗎?假使人們這樣認識我,我又想要抗辯了。我總是悲傷
的嗎?人們若是這樣以為,則又太過武斷了。從15歲起不間斷的日記,我
已習慣如此這般自我對話,我藏了某些自我在裡頭,而釋放了另外一些自
我在外面,而都是自己,卻又都不是最完整的自己。有人說我像個孩子,
也有人說我感覺歷經風霜。有時我微笑以對,有時沉默不語,有時則是嘻
笑帶過。書寫是自虐,也是種躲藏,寫些東西在無人看到的地方,滿足了
暴露的快感,那也許和心理猥褻變態的人是一樣的。
淋過雨嗎?在深夜,逃離那個紛擾的家庭,試圖從無法違抗的命運裡
逃脫,源自古早記憶傷痕的痛椘,使自己痛的不得不在雨夜狂奔;曾經是
如此憤怒的少年,以仇恨為食,使自己不被擊倒;曾經那樣的躁動過,如
被囚禁的野獸在牢籠裡猛力撞擊鐵欄,撞的全身是血而昏厥暈死。曾經那
樣熱情過,像把生命裡累積的膿血,一下子全灌溉給了愛情,覺得越污穢
的膿血可以成長出越璀璨的愛情,那黑暗之中璀璨的光火可以全面掩蓋自
己所有的傷痕。
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喝的爛醉,向不存在的形影,追尋失落的妳,總是
會那樣天真的以為,陰暗的終止,將起於妳之具像化之後。直到那次與妳
分離,我獨自一人在烏來山區熙嚷人群之中尋找妳而未得,在那個烏來往
台北的末班巴士裡,很多事情一下子都清楚了。我突然發現妳只是我的妄
想的無辜軀殼,我塑造了一個過分的原型,那些是藝術,不是現實。那次
,妳手機關了不願接聽,對著妳的手機留言,留了許多話,也許你沒有聽
完,妳已經把那些盡數刪除,那是我最後一次訴說,關於我的所有背後的
故事全貌。
自那之後,便沒有過在雨中瘋狂奔馳了,我會記得穿上雨衣,不使
自己淋濕,偶爾仍會悲傷時,也只是站在雨中,看著海,不穿雨衣。
09/16/2004 Mil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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