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星光

    那不像是個惡夢，他清楚的意識著時間以及邏輯之間的關聯，他沒有察覺
當中的矛盾。這是個旅程，他依照記憶的線索得知這裡有個可以觀看整座新竹
城市夜景的地方，可是這線索似乎不可靠，引領他到極度陌生的地方。

    絕對不像個旅遊點，快速道路上車流不斷快速穿梭，山區裡的十線道和時
速六七十的車和路燈沒照到的夜裡的樹林很不協調。這裡即使不是會有遊客的
地方，也該屬於夜之沉睡的領地之中，接近又遠離的引擎聲，由高而低的音調
是一聲聲的訕笑似的。

    鬼魅似的。

    轉了兩個彎、誤會了標示牌，走進了被路障和土堆阻絕的死路裡。右手邊
的大門深鎖，高聳的塔隱身在門的另一頭，黑暗的樹林裡，抬頭看可隱約看到
塔頂隱沒在夜空，這裡連街燈也沒有亮光。他察覺到這裡的詭異而回頭就走，
才發現路兩旁的草叢原來佈滿許多的墳。

    另一條路，路旁小小的腹地還有個可以拾階而上的小小山丘，但上去的視
野不是很好，他只看到一小撮的燈火侷促在眼前一小塊不被山檔住的小小空間，
這和他原本以為的整座星城的光亮散佈在客雅溪平原之上相去甚遠，因此他並
沒有停留太久就離去。

    他從有記憶開始就四處尋找可以看見城市夜景的秘密基地。那個他失去聯
絡前的兒時玩伴曾和他騎著單車四處探險這樣的地方，那時他的故鄉是台北市
最後一塊鄉村地，十歲的他們四處找尋屬於他們的秘密處所，可以抬頭瞭望整
座星空，又可以俯視整座城市在夜裡閃閃發光的地方。

    被剷平的丘陵蓋起了一棟又一棟的高級公寓，他們的秘密基地在不被詢問
的情形下消失無蹤，儘管蓋起了比原本要高的大樓，但前方永遠有別的水泥檔
住了視野。站在下雨泥濘的泥巴上，全身濕淋淋的俯看雨雲籠罩的台北市，我
無法形容那灰濛濛帶著點骯髒的美。那是即使站在更高的陽台上也絕無法欣賞
到的。而那時的兒時好友早因青春期叛逆的細故摩擦而失聯，連說絕交那種正
面決裂的儀式也沒有。他經常請喝十塊錢的泡沫紅茶，一直沒有機會回請。

    兩旁的墳墓裡的遺骸和高塔裡的骨灰也許看過最美的夜景，當這條和北二
高的交流道及其延伸道路尚未興建時。許多秘密跟隨他們一起被埋葬，漸漸的，
這城市給人的印象只有冷漠與刻版。夜裡的客雅溪平原是否跟著沉睡？還是才
剛解脫高科技廠房和聯外道路於白晝時的吵雜，剛甦醒真正的自我？

    夜裡只看得到安靜的溫柔的亮光，安祥的點綴在河流蜿蜒其中的平原裡，
從基隆河到客雅溪都是一樣的。那是從孩提時就喜歡尋找的城市秘密，彷彿在
荒涼的丘陵山崖之上，城市的靈魂會和他成為朋友，彼此訴說生活中的故事。
但一切總是太快的被摧毀被建設被開發，還來不及等到有許多的零錢可以回請
他好喝的泡沫紅茶時，一轉身就像剝落的壁畫似的，飛雪成無數的碎片。

    公路直直的往山腳開去，他面無表情的騎著機車前行。在一個小小的上坡
之後，接著是筆直的下坡直往山腳的中華路，突然地，翻過上坡再往下的一瞬
間，他發現整個星空都在眼前的腳下，他驚覺到自己正騎乘於整個城市星光的
銀河之上似的，像正搭乘著返回地球的太空船，進入大氣層之後即將降落於客
雅溪平原之城之中。那像是夢境中乘著翅膀在眾銀河之中發現自己的故鄉後的
喜悅，呆版的公路成了星光大道引領他緩緩降落。即將和中華路交接時，高架
橋的兩旁的牆怪異的特別高，而且略成弧狀把道路包圍起來，霎時，他有如進
入了時空甬道之中，調節宇宙和故鄉的時空同步，於是過去發現的瞭望基地都
被重建在記憶之中成了美好的過往。

    通過那奇異的甬道之後，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轉彎之後，兩旁有很多小吃
的店家，再往前走，店家也越來越多，街景越來越熱鬧。方才，那滑翔降落於
地球的短短數十秒光景裡，他擁有了一個新的秘密。

    05/29/2006  Mil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