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陰暗角落的美麗時光 (下)


    電影不應該為了賣弄血漿而枉顧邏輯，那會讓再多的血都變的可笑，然而，
如果是劇情上有暴力的需要，那就不應該有任何的迴避。這，就是美麗時光中
三場暴力的場面所震攝人心的原因，因為這樣的暴力並非剝離故事之外而薄弱，
而是隨著故事進行，而必須毫不遮掩的呈現，這反而讓人感到真實的恐懼。令
人感覺到電影正在呈現某個真實撞擊著內心而不安。這三場暴力場面亦是電影
的三個重要的段落，即前述的最戲劇性之衝突點，是電影中發生的三個死亡：
一、阿傑殺人﹝二分之一﹞；二、小敏病死﹝四分之三前半﹞；三、阿傑被殺
﹝四分之三後半﹞

    我們早已被電影洗腦了簡單化了暴力，而使得暴力變成了蒼白無力的動作
在銀幕被呈現，我們一邊吃爆米花一邊看電影中的人帥氣的使出各種動作搏鬥。
炫麗奪目之後，還是要主角跟反派說了幾句話之後才給予最後一槍，這只是普
通的動作片。北野武的電影裡暴力的開始往往突然，暴力的動作被簡化，而暴
力往往就是死亡，暴力的真相不是過程的華麗，而是結果使對方永遠的屈服。
因此，北野武的電影裡，暴力總給觀眾無法預知的震撼，令人坐立難安。

    張作驥的電影裡的暴力，是髒話、挑釁、以及混亂，沒有複雜華麗的過程，
但是言語上的暴力卻勝於肢體上的武打，而暴力的結局，是毫不迴避的讓人被
殺，當中的語言是我們所熟悉的，當中的壞人形象也是我們熟悉的，因此這樣
的情節使我們感覺觸碰到我們的實體，而對於阿傑開槍殺人的場面感到驚懼。

    作為導演必要的暴力，他讓觀眾無所遁逃的看著小敏被病痛折磨，看她發
病的醜陋、混亂、咆哮、嚎啕，讓觀眾看著阿婆跟小敏的父親安慰著：「阿婆
帶妳過橋喔！」「以後要回來看大家啊！」並且不忍而哭泣。這是真實的死亡，
絕非安詳和平，柔和燈光中的幸福走去，而是披頭散髮、大小便失禁、歇斯底
里，在感覺黑白無常正走進這老舊陰暗宅院裡鎖命的陰風慘然。雖然張作驥片
尾用的是超寫實的手法，但是整部電影的過程卻直接與我們熟悉的生活寫實的
連結。

    我們被感動，我們悲傷，那不可能只是導演怎麼編寫一個故事、怎麼安排
故事的節奏，怎麼放入不同的象徵而已，而是在一個被營造出的虛構世界裡，
我們被說服而相信眼前所見的真實，而認同當中的角色，彷彿他是真實的，事
實上，張作驥安排的非專業演員幾乎真的讓片中的角色變成了真實。然後，因
為我們相信了他給的真實，於是我們無法拒絕他們的悲傷。小說或者電影的可
貴，在於給了不同的人不同的靈魂不同的切入點，觀眾認同當中的人物，對於
他們的命運感到憐憫，感同身受，也許是主角，也可能是戲份不多的配角，而
一部好電影，會讓不同的人被電影中的人物，觸動內心深處，最隱晦敏感愴傷
的神經。

    電影的過程是非常寫實的，但是電影到了末尾，過程當中所逐漸累積的情
緒，最後把電影直接拉進了極富表現主義色彩的世界，我們不知不覺的走進了
幻想而不自知，我認為這不能用逃避心理去簡化，對於一悲慘命運之人而言，
其實不會去想些過於複雜的哲理，如小偉在電影中的獨白：「我覺得我是一個
不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因為，人的生活需求是呈現金字塔形的，當肉體溫飽
之後才有精神上的飢渴，現代人因為脫離了古代糧食缺乏的生活，因此容易感
到內心的空虛。但是在美麗時光的世界裡，沒有一個人的生活是不帶著殘缺的
，他們都不屬於那無憂無慮令人心滿意足的世界，也因此不可能會有什麼太過
深沉的思考，但是命運之神並不會作選擇，悲劇一樣會在他們身上上演，而當
這太多的悲傷加諸於他們時，不如跳入那簡單的、本能的，喜歡的湛藍海水中
，可能那是小敏死前和阿哲常去潛水看到的美麗世界、或是父親囉唆的敘述的
過去當兵駐留的海域，還是每天在家中客廳看到的，那單純的魚兒們悠遊居住
的小水缸。這只不過代表了兩個悲傷的靈魂，在殘酷的事件降臨在他們身上之
後，想回歸到內心裡樸實的快樂的小小願望罷了。

    09/05/2006  Mil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