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真的太可惜了，只差那麼一點點，「太陽浩劫」就可以在我心目中登上近幾年
來最棒的科幻片了！我想我們不能奢求每部科幻電影都要達到「銀翼殺手」那
種等級，我們希望的是在今天的動畫特效補助之下，仍能有導演在科幻片中注
入人文關懷－－哪怕只是種努力也好。


太陽浩劫的大半部都讓我看到了接近我心中最想看到的原型：一、帶有寫實風
格的世界營造；二、架構在此世界中而追尋的哲學。但是電影的末尾卻無力讓
第二點持之以恆，其中最垂首頓足的就是依卡洛斯一號艦的異形艦長登機屠殺
，這個劇情簡直摧毀了整個大半電影苦心建立起的哲學探討：包括了太陽圖騰
崇拜、創世神話、末日思索、以及艦上人物的心理以及人格。只能說導演未能
堅持將其「沉悶」到尾，而讓一部可以攝惑少數卻死忠的影癡的電影被滅了，
真是太可惜了！


回過頭來講「寫實風格的科幻電影」，前鎮子的「人類之子」也是近來讓我感
到有收藏衝動的作品，但是人類之子的疏離性是種讓人欣賞，卻未必是會讓人
大大的情緒上的有波動的作品，這是導演選擇的寫實風格使然。太陽浩劫則是
一部有劇情的作品，而且劇情一環扣著一環編排的相當緊密，人物之間的衝突
和性格的描寫非常細微，更重要的是他讓寫實風格不只發揮在硬體上，人物之
間亦符合寫實的原則。舉個誇張的反例來說，老布的「世界末日」，我知道這
部電影是看爽的，但是，讓鑽油工以及精神狀況不穩定者上太空，這會不會虎
爛的太過分？「太陽浩劫」有一幕是麥斯和卡帕因為壓力的關係起了爭執，但
是隨後麥斯明白了自己的錯誤而前去道歉。這一幕反映了太空任務的真實面：
被選擇上太空的人，必定是心智強韌過人的人，能夠適度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並且顧全大局。再舉一個例子：有一幕是麥斯坐在駕駛座上打瞌睡，把腳翹放
在操作儀表板上，結果不小心誤觸一個旋鈕，導致某個異常動作。導演讓大家
以為有個意外要發生了，結果下一幕就是中央電腦主動偵測到異常現象並且回
報給另一位駕駛員，並且馬上做出安全措施，駕駛員馬上也認可了這個動作，
然後將麥斯的腳打離操作板上，這個小地方昭示了一件事情：被精密設計出來
的太空船，不可能會輕易的發生意外。總之，科幻中的「未來」的建構，不只
是由炫目的銀幕、奇形怪狀的武器、飛行船這類科技產品所組成，以「人」為
主體的未來性也是重要的，主機板上的記憶卡連接埠都有防呆裝置，更精密的
太空船的設計，又怎麼可能沒有把各種小細節都設想進去呢？我認為科幻電影
必須要在這種細節上講究，不可依靠一些有漏洞的轉折來推動劇情，就像我前
陣子看了一部「衝出寧靜號」就有許多不嚴謹的bug。如果電影只在硬體上打造
「未來性」的話，這類的未來充其量只是徒具表面而已。


庫柏力克顯然從來不去理觀眾是否覺得「二零零一年太空漫遊」會不會太沉悶
，一場太空船接駁的戲竟然可以放完整首藍色多瑙河；雷德利史考特的「銀翼
殺手」上映之初評價之慘現在難以想像，但是今天「銀翼殺手」在科幻影史上
的地位無庸置疑。


「太陽浩劫」想要探討的有點接近星野之宣的作品「二零零一年夜物語」中，
第十九夜「綠色行星奧迪賽」的主題；主角追尋未明的雷射脈衝推行前進的太
空船的來源，發現是已經成為紅巨星的「貝泰久斯」的其中一個行星。於是他
們前去探索，希望發現智慧生命。結果發現這裡似乎曾經有文明，但是早已不
見蹤影，而從這裡發射出去的太空船，竟然是植物演化而成的蘊藏種子的植物
砲彈，為了離開這個即將被貝太久斯吞噬的末日行星，植物的不可思議演化，
在這個所有生物和文明都將被他們的太陽、造物主、神、「貝太久斯」所吞噬
的行星，主角亞當魯賓遜不得不思索著人類文明的意義，如果一切都將復歸毀
滅，那人類的存在又有何意義？這是典型的哲學問題，但是放在一個即將被太
陽吞噬的行星場景上，就有了不同觀感的思索。魯賓遜家族幾乎和整個太空時
代的開啟並時俱進，在這個時代開啟時，用以進行大幅度空間跳躍的微型黑洞
引擎尚未被發明，當時，魯賓遜家族散盡家財而推動「太空種子計畫」：將人
類的精子與卵子放置在離子火箭上，經過數百年的飛行到達被認為可以居住的
類地行星之後，在那裡讓精卵結合，他們的子孫帶著人類對其他可以居住的行
星的希望而遺留在另一個未知行星，後來黑洞引擎的發明讓這個計畫失去意義
，他們因此完全的被遺忘了。幾百年來，魯賓遜家族不斷探索著宇宙，尋找其
他智慧生命體，似乎也是對於那些被遺留在異行星的家族們的贖罪。因為唯有
如此，才不致讓他們的「出生」失去「意義」。他們的出生是源於人類探索宇
宙的渴望，探索漆黑孤獨的宇宙尋找其他智慧生命的渴望之下的犧牲品。


太陽浩劫原有機會至少可以達成高度相去不遠的哲學探討，電影將依卡路斯一
號的失聯和人類抵抗命運之命題結合：他們發現依卡路斯並非任務失敗，而是
其上組員放棄任務所致，七年來，太空船成為太陽的行星之一不斷的繞行，是
什麼原因讓他們放棄？潛越神的位格使人類不安嗎？因此使他們的精神失控嗎
？太空船上搭載的是人類究其科學的極限創造出的以反物質為材料製成的炸藥
，可以引發熱核反應造出新的太陽。人類文明數千年以來最崇高的存在是否真
能被科學超越？演化論動搖了創世神話之後，宗教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再以新
面貌復原，今天太陽系的演化也走到了盡頭，地球就像即將被貝太久斯吞噬的
行星一樣，隨著太陽的滅亡而滅亡。人是否真的能夠抵抗呢？依卡路斯一號上
殘存的影像紀錄不但製造了這個命題的衝突性，在戲劇效果上，更產生了不寒
而慄的恐懼，因為越接近太陽，似乎也因為強大引力的關係，在此孤絕且無法
回頭的太空船內，人類所有文明的極限正在和他們萬物之母－太陽進行意志上
與肉體上的爭戰。電影創造出這樣的格局，指涉到極高的層次。


但是最可惜的就是導演的無力延續。在二零零一年太空漫遊裡，庫柏力克毫不
猶豫的讓倖存的主角接觸到黑石之後成為超脫時空之外的全新生命體，正可和
片頭猿人學會使用獸骨的演化大跳躍做呼應，這兩段的配樂如橫貫時空而來，
是李察史特勞斯引自尼采超人思想之作而寫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更讓
影迷被震到雞皮疙瘩掉滿地而成為經典中的經典！不是說一定要提出一個石破
天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結局，你可以選擇用開放性的態度，但是前提是你的
格局要先製造出那個想像空間，如果你前面已經丟出一個格局，那麼最後就要
有承擔這個主題的磅薄氣勢，這就是「二零零一年太空漫遊」之所以經典的原
因。「太陽浩劫」讓伊卡路斯一號的艦長以異形姿態豋場屠殺就是個大失敗，
將原本的格局瞬間矮化！不管他說了什麼看似哲學衝突的言論，都再也無法讓
電影回到原本的高度。


可惜！


08/27/2007 Mil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