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stein

4.

    第二天又開始一樣的機械化的生活。早上到辦公室坐下之後，小陳就

出現了。

    「妳昨天怎麼爽約了？

    「昨天？阿德沒有跟你說嗎？我有拜託他幫我轉達你啊！不好意思我

昨天有事情先走囉！下次再看看吧！」

    「嗯，好吧！這樣也沒辦法。」

    「欸，你的臉色看起來好難看，你沒事吧小陳？」

    「沒事。」小陳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去。看起來好像很不好。不會是

因為我的關係吧？

    沒多久阿德也來了，我問他有沒有幫我跟小陳說。

    「妳走了之後，小陳有到你的座位來找你，我跟他說明妳昨天有事情

沒辦法和他約會，他就離開了。」

    奇怪了，既然阿德有跟他講的話，那小陳幹麻還來問我昨天爽約的事

情呢？不過小陳今天真是有夠慘的，早上十點的Meeting，他在下面猛打瞌

睡，上台報告的時候又顯然的沒有準備，被經理釘的滿頭胞，看他低著頭

挨罵的樣子真有些不忍。感覺對他有些虧欠。

    中午時，阿德跟我說：

    「喂，剛剛開會完時老張說，昨晚小陳在公司樓下等到很晚呢！該不

會妳跟他有約好，他一直在等妳吧？」

    「沒有啊！他昨天有先跟我說，我到了下班才透過你轉達他說我有事

不能跟他約會啊！他怎麼會以為有跟我約好呢？」

    感覺真是奇怪，可是我確定是這樣沒有錯。不過小陳應該就是在那邊

等到半夜，回家晚了，結果今天才猛打瞌睡吧！

    「其實，他真的是很喜歡妳，姑且不論妳對他的感覺，至少他對妳的

一片心意是很真誠的，妳還是要好好回應他才是。」

    「阿德，可是我有跟他明白說過耶，我說我跟他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我覺得現在的我沒有那種談戀愛的感覺。」

    「那小陳是怎麼回應妳的呢？」

    「他說他可以用他的誠意打動我，他希望我不要把一切的路堵死；我

想他是希望我有一天會開始想要談戀愛，或是說他希望用他的熱情來為我

撞開一個情感的缺口吧！我跟他說，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我方才說的，至於

他的想法那是他的自由，我是尊重他的想法啦！」

    阿德語重心長的說：

    「男人就是這樣，心理只有是跟不是兩個選擇而已，你這樣講的話，

他是不會放棄的。」

    我嘆了一口氣：

    「沒辦法啊！畢竟我們也是同一個公司的，我還是希望能夠多一點朋

友，小陳人也不壞，我也不希望失去他這個朋友。當他對我有所表示的時

候，其實你知道嗎，我有時真的很為難，拒絕的太斷然了，怕以後他看到

我會不好意思，怕以後我跟他就沒有連絡了，以後辦公室裡跟他見到面都

會尷尬；假如說沒有拒絕，他又會有更激烈的追求，那又不是我想要的。」

    阿德一邊吃便當一面聽著，正在啃一塊排骨，口齒不清的說：

    「別想了，趕快吃便當吧！再不吃就冷了。」

    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不吃了。」

    我嘴巴一嘟，把頭撇過去，隨手拿了份東西正要起身離開。阿德大概

看到我不愉快吧！把筷子放下來。

    「依照我身為男人的看法，我想你還是跟他把話說的直接一點好了，

雖然可能以後相處的時候會有點尷尬，可是至少是快刀斬亂麻，男人啊！

你不跟他說清楚，他就覺得永遠有機會。可是他心裡又會不安，不知道這

樣會不會有結果，就變的敏感、過於感性，妳大概隨便一個小動作，他就

會有很大的反應，長久下來，搞不好他覺得比被直接拒絕更痛苦。」

    「你們男人都這樣的話，那你怎麼那麼清楚這些問題啊？你跟你太太

當初是兩個人都喜歡對方，而且克服許多問題，然後結婚？這真的很難耶

！又有愛情又有麵包，很多情侶因為喜歡對方，結果反而容易忌妒、佔有

、要不就是房貸壓力啦、父母看男朋友不順眼啦、怕對方出國唸書還是工

作會劈腿啦！覺得工作薪水不夠生活啦！最後就分了！等到適婚年齡了，

家裡希望你趕快結婚了，然後就跟身邊還可以接受的伴侶結婚了。可是對

這個伴侶，卻再也不是最當初，年輕的自己，對於愛情的憧憬，對另一半

的憧憬了。」

    阿德聽了只是微笑，然後微笑了很一段時間才回答說：

    「妳講的那些，就是愛情啊！有好，有不好，有很理想的，也有很現

實的；有浪漫，也有很多殘酷。妳自己親身體驗之後就知道了。至於我跟

我太太──」

    阿德想了想，接著說：

    「會到結婚一步的，就是你和對方心目中，最成熟狀態的愛情的真實

樣貌了。到時候你就知道怎麼樣的人你會跟他結婚，以及為什麼是他，而

不是別人。」

    下班了，終於又度過了機械的一天，走出辦公室，進電梯，和同搭電

梯的人報以一個微笑。今天還會在站牌遇到阿明嗎？昨天好像都聽他講到

一半，感覺還有很多事情可以聊。這時卻看到小陳站在大樓外的人行道上

。他看見了我，對我招手。

    「今天我請妳晚餐好嗎？」

    雖然我認為昨天他苦等著我並不是我的錯，可是他今天早上被經理K

的慘兮兮的樣子還是讓我心裡有些不安，他的車停在路邊，向我示意他今

天可以開車載，看到車子，我還是不免感到疑心。小陳趕緊說：

    「沒關係沒關係，那我們在附近吃完飯後我陪妳走去撘公車就好了。」

    我的疑心病重？我想是因為，我並不了解小陳，因此沒有信任感吧！

他追我追了那麼久，我極力維持著辦公室之中必須要有的友誼。可是想不

到，其實我根本不認識他，不了解他，那我和他之間的友情，其實也是那

麼膚淺的不是嗎？這卻是我想要維持的東西。我想我應該要像小陳一樣，

用純粹愛情的角度來處理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答應和他共進晚餐。我們

到餐廳坐下點了餐之後，我問小陳昨晚的事情。

    「聽說你昨晚在公司樓下等到半夜？」

    「在等誰啊？」

    「......等妳，我想等到最後一場午夜場電影還來的及。」

   果然是在等我......

    「阿德有代我通知你不是嗎？」

    「我知道。」

    今天的小陳怪怪的，他今天和我談話時不會顯的局促，不會刻意要表

達什麼似的不自然。反而在這樣的狀況下我想知道現在顯的憂鬱的他在想

什麼。

    「玲珍，妳進公司......好像一年半了吧？」

    「一年十個月囉！」

    「那表示我追妳也一年十個月了。」

    「嗯........對啊。」

    怎麼搞的他把話題弄到這裡來。害我一時不知道怎麼應對。

    「我覺得妳給人難以靠近的感覺，這也難怪，妳長的漂亮，外型出眾，

想必從以前到現在就有很多人追求妳吧？公司裡面有表態的是我，其實還

有其他人也對妳有意思，不過也沒什麼好踢爆的就是了。」

    難以靠近？

    正當兩人之間沒有話題的空窗時，waiter正好將餐點送上，不過我看

到小陳似乎無視眼前佳餚，繼續那空窗之前的話：

    「我對妳有意思，我承認跟妳的外型有關係，只是在那之外，我覺得

那個應對進退得體，有教養有氣質的妳，總是與他人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牆

。聊天再怎麼聊的歡樂，好像也不曾觸及妳的事情，大家把妳圍在中間，

可是我覺得妳似乎很孤獨。」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有股氣從下往上湧了上來。

    「我很孤獨？我不孤獨啊！更何況那都是你的觀察而已。」

    但是小陳卻自顧自的接著往下說：

    「所以我才想要靠近妳，想知道妳的事情，想要當妳可以相信的朋友

，希望能夠看見不一樣的妳，好吧我承認，我甚至是想要幫助妳，讓妳像

我一樣，能夠戀上一個人，思念著他，然後整個人變的感性，變的嫵媚，

我希望讓妳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多麼美好，多麼快樂。」

    小陳的餐點動都沒動，我也只吃了幾口湯，但是這時我把湯匙放下，

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當我正要起身的時候，小陳拉住我的手，我說：

    「我有事情要離開了。」

    他的表情很難過，揪成一團，像是要掉淚似的。

    「幾個禮拜前，我突然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我覺得我好像太自以為

是了，我問自己，我真的是這樣想的嗎？我回答自己，是，我又再問自己

一次：我真的是希望把戀愛的喜悅分享給玲珍，才追他的嗎？我回答不出

來。也許，說穿了，我也只是想得到妳而已，跟別人沒什麼兩樣。當我想

到這裡的時候，頓時覺得自己追妳是沒意義的，因為我的出發點其實還是

很庸俗。我想放棄，我知道妳對我沒有意思。但我還是想知道妳的想法，

我約了妳，並且等著妳，不管如何總是希望等到妳。」

    我又坐了回去，我說：

    「我覺得我們還是比較適合當普通朋友，所以.......可能就請你不

要追我了吧！我想還會有很多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孩子的。」

    我拿起湯匙，把那碗湯喝完，我沒有去看小陳。喝完之後，過了一兩

分鐘，我對他說，我得走了。這次他沒有攔我。
 
 
 
 
5.

    已經過了通勤時間，公車上沒有什麼人，一上車，我就挑了單人座坐

下。剛剛沒有吃東西，現在肚子好餓。閉上眼睛稍作休息，想著剛剛小陳

說的，他說我，很孤獨；說我似乎不知道戀愛的美好的感覺；說他希望能

夠使我感覺那份美好；他似乎覺得我很可憐似的......他以為他是誰？講

的好像了解我似的......

    車廂內沒什麼人，有人拉鈴下車，有人上車，搖搖晃晃，坐著坐著，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來時，我發現我已經坐過站了，趕緊下車。還不算

太遠，今天沒穿高跟鞋，就用走的就好了。

    大俾湖之前正在進行清理湖底污泥的工程，把湖水全放掉了，而且工

期延宕，湖底淤泥都長出了大片的雜草，湖變的好醜陋。不過，現在看來

早已經完工了，而且湖邊還新作了湖邊步道，有很多老伯伯繞著湖慢跑。

天色已黑，一邊看著湖一邊走著，看來坐過站也是好事，好久沒有面對著

自然景物了。我停下腳步，手托在湖邊的木造柵欄上，吹著湖面吹過的風。

剛才小陳說的話，也許有幾分是對的，我想他失戀了，他現在應該很難過

吧。以前到現在，向我告白失敗的人很多，以前，還會覺得有些抱歉，而

會想要安慰一下對方，希望對方不要太難過。但是到後來，可能我的確變

的越來越冷了吧！越來越覺得有些心理負擔不是我應該要承受的。感情的

事情畢竟是這樣，我必須要對自己坦承，我不喜歡他們，或者是我只希望

當普通朋友就好。如果因為告白失敗就由愛生恨的話，那是他們心胸狹窄，

所以，到後來我也不擔心是否拒絕別人之後對方會討厭我了。那些事情不

是我的責任。

    走著走著，經過阿明家的公寓，他們家就在我們家公車的下兩站。前

面有一個小公園。高中時，有時候會和他約在我們家站牌下等，然後去買

琴弦之類的消耗品。我停下腳步，看看他們家燈是否亮著。

    昨天在公車上聊天，他說他現在畢業了，距離國防役還有一段時間，

所以這段時間會比較常回來。他說，他和幾個大學同學約好，下個月要一

起去花蓮玩。

    「為什麼要去花蓮呢？而且之前，我已經去過好幾次了，為什麼我不

去別的地方，而每年都要跑去一樣的地方玩呢？」

    公車上很擠，而且塞車，時快時慢，我和他靠的很近，比高中時代的

我們都還要近。旁邊有一個穿綠色制服的學妹，我猜她也在聽阿明說話。

   「因為某種神秘的驅使的感覺。而且即使心理知道那時的場景永遠不

會再一模一樣的出現，但因為對想要再看一次那場景的渴望，使自己不得

不再同一個季節作一樣的尋找。那是一個像夢境般的故事，並且帶著寓言

色彩。甚至有時我真的以為我是作了一場花蓮之夢，醒來之後，我每到夏

天都必須去追尋那個夢裡發生的事情。那是一個故事，不屬於我自己，可

以是每個人自行修改的故事：有一個漁村男孩，父親在很黑的夜裡出海，

他摸著男孩的頭說：『有一種魚，白天的時候他絕對不會出現，只有在無

雲的夜晚時，當他看到天空像圓餅般的月亮時，他會從深海往上浮起，他

是跟隨著月光的，也許他是追著月亮，希望能把月亮吞到他的肚子裡去。

所以我要在夜裡出海，去看看那是什麼魚。」

    公車上很吵雜，不過，阿明的四周卻好像很安靜，除了我，以及一旁

不認識的綠制服的女同學，似乎還有其他人也在聽阿明繼續往下說：

    「父親出海了，男孩站在海灘上遠遠的看著父親的小漁船，緩緩的往

海平面前進。月光像銀粉似的灑在整個海面上，源源不絕的落下，海面上

的浪潮聲很低沉，也很可怕，父親的船也被銀粉灑著，在海面上搖擺，越

來越小，越來越遠。他似乎可以在海浪聲的背後聽見父親在乎呼喚那隻魚：

『月光就在這裡，銀粉正從我的頭上灑下來，月光是我的魚餌，你快出現

吧！』」

    「但是男孩的父親卻再也沒有回來，男孩認為那隻海中生物以為月光

是從他的父親的掌心灑出的，所以他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只是他的父親不

肯放手，於是那隻魚只好把父親也一起吞了下去。但他覺得父親不會死，

因為當夜空晴朗時，他會困惑著為什麼還是會有美麗的月亮掛在天空，他

會再次浮上海面，張開大口，這時父親就可以趁機逃脫了。」

    「所以，假如天氣是晴朗的，男孩會整個晚上都看著海，看著被月光

撫摸著的海；假如天氣不是晴朗的，他會看著燈塔的探照燈，跟著燈看著

海面上。只是，從不知道哪一天開始，月亮再也不曾於夜晚出現了，於是

他每天就站在沙灘上，看著燈塔來回搜尋著的海面。有人說，並不是月亮

不再出現了，而是因為月光海面有種寧靜又可怕的美，少年每晚在海邊聽

著浪潮聲，漸漸的精神也變的不大正常了，再也看不見月亮了。」

    「第一次去花蓮時，我到了一個沙灘，那天有月光，而且很亮，沙灘

很軟，不好走，沙子在腳下不斷榻陷。整個沙灘以及海面都是月光，而在

遠處海岸上突出的港口處，有一座燈塔，正來回探照搜尋著海面。男孩就

站在燈塔下方。我距離他還有段距離，我看著他，他看著海面。後來，海

潮越來越高，突然一個波浪已經沖到我的腳踝，我感到一陣冰冷。突然覺

得浪潮聲很可怕，即將把我吞沒。而且一下子烏雲密佈，把月亮都遮住了。

而打在港口的浪花越來越高，我看看那個男孩是否還在，他竟然不見了。

這時浪潮聲更大更低沉了，像是野獸在攻擊前的低吼，我趕緊逃離那個海

岸。」

    「但是我想知道，那個男孩到底去哪裡了？所以，每年我都會去花蓮

，去那個神秘的月光沙灘，去看看男孩，或者男孩的父親會不會出現在岸

邊。」

    我聽的出神了，一旁的女學生也不掩飾的盯著阿明聽著，一旁還有一

對情侶，雖然不明顯，但也在等待阿明繼續往下說下去。

    只是這時阿明的站到了，他匆匆道別後就跑下車了。

    現在，我看著他們家的窗口，燈光是亮的，不知道他在不在。我看看

手錶，真糟糕，都快十點了，我便加緊腳步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