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坐在印明的身旁,他發現是我,用手擦拭著臉頰一番,然後擠出一
副笑臉。
「hello~」
他的眼框紅紅的,臉因為剛才眼淚的關係顯的紅腫。我問他:
「你還好吧?要不要聊一聊?」
阿明搖搖手沒有回答我。我們並肩坐著,靜靜的沒有說話。
過了十幾分鐘,他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他開口說:
「小珍,你有多久沒有到郊外走走了?」
「郊外?比如說哪裡?」
「比如說去海邊,還是去爬山之類的。」
我搖搖頭。
「平常都在上班,放了假,除非是去遠門,否則我也不想去像陽明山
那種地方人擠人,都已經放假了,還要忍受擁擠,所以囉!大概去大俾湖
走走就算是郊外踏青了。」
「那妳想不想現在去看海呢?現在不會有人潮,也不會塞車。」
「現在?可是現在都晚上八點了,去海邊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吧?」
「誰說的?白天有白天的海可看,夜晚有夜晚的海可以欣賞,妳看過
嗎?夜晚看著大海,一片漆黑,很可怕,可是遙遙望去,海平面的背後總
是隱隱約約透出亮光,像是星星們全落了下來,全落到海裡去,而他們把
握消失在海中的最後時刻,發出最後的星光。」
阿明總是不經意的隨口托出一個美麗的意像。我真想看看當阿明站在
海邊望著海時,他的眼神裡會有什麼樣的靈魂。
「那你要怎麼去?」我問印明。
「開車啊!我有一台小破車。」
「那走吧!」
阿明高興的點點頭,好似剛才哀戚的神情不曾顯現在他的臉上過。
坐在駕駛的副座,用手機和媽交代,隨口掰個理由說同事生日,大家
一起去唱歌慶生,媽還唸了幾句,說我最近怎麼一天到晚都在唱歌。唸了
唸,最後還是叮嚀我不要太晚回來,問阿德有沒有去,有去的話請他開車
載我回來,(她都指定像阿德這種已經結婚的而且又很和藹可親型的),再
不然就是叫爸開車去接我。應付好一陣子之後才搞定我媽。掛下電話,看
看阿明。
「你要不要也跟你爸媽交代一下啊?」
「不用了,他們不會擔心的。」
也對,我們都25歲了,像我這樣還要打電話跟家裡報備,大概在很多
人看來很孩子氣吧!從小到大還沒有搬離家裡住到外面過。
「妳跟妳家人感情真好。」阿明一邊開車,一邊和我聊起這個話題。
「還好啦!妳不覺得我這樣還要事事跟家裡報備很像小孩子嗎?」
「等妳以後住到外面的時候,就不用跟家裡報備啦!」
「唉,我也想過,可是想到在外面的消費會比住在家裡高很多,覺得
怎麼算都不划算,所以連提也沒跟我媽提過。就算提了,只是因為想要住
外面,這樣一個理由,我媽想必也不會答應吧!」
大概車程才半小時,我們就到了西濱海岸。站在堤防上,說實話,一
點也不好看,一大堆的水泥消波塊就把海岸佔去了一大塊,剩下一點點的
沙灘,想要去沙灘的話,就必須跳下堤防,爬過這一大堆的消波塊。從堤
防上往前看去,海上並沒有任何東西;海浪的聲音並不自然,因為消波塊
的關係,海浪撞上去之後,聲波經過反射,聽到耳裡的聲音都是雜亂散漫
的。
「上次來還沒這些消波塊的。」
阿明的口氣聽起來很不高興,他大概覺得很失望吧。
這裡並沒有規劃成什麼公園,四周的草木顯然的無人整理,非常雜亂,
而且沒有其他人,堤防下的道路不時聽到飆車族狂飆而過的聲音,引擎聲
以及呼喊聲。似乎是個不大安全的地方。前幾天有個新聞,說是一對情侶
在河堤上談情說愛,結果被小混混強抽戀愛稅,男生被打傷不說,女孩子
竟慘遭性侵害。天啊我真是越想越可怕。
「喂......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阿明不發一語,過了幾秒,他又說:
「我不想回去!不像妳,妳還有個家可以等著妳回去共享天倫之樂,
我的家裡只有不愉快的事情。」
這已經是我看過最情緒化的何印明了。
「.........」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何言以對。阿明接著繼續說,像崩潰了似的。
「我真忌妒妳們這些幸福的人,妳們為什麼這麼幸運,而我卻這麼不
幸呢?為什麼世界這麼不公平呢?為什麼呢?妳的生活很快樂對吧!妳有
關愛妳的父母,家庭有良好正常的經濟來源,家人沒有不良嗜好;妳生長
在有良好教養的家庭,把妳教育的比別人有氣質,栽培妳能夠考入明星學
校,妳頂著明星學校的光環,使妳和妳爸媽帶著妳去參加晚宴時,在親朋
好友的眼中,妳們散發出光環,讓他們羨慕,妳們是人人都希望達到的美
好家庭;總有許多人追求妳,許多人想要和妳在一起,妳有那個本錢拒絕,
妳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妳不衝動,妳不會讓自己處在容易受傷的環境,
所以妳不會輕易和人交往,那些追求者的表現讓妳一一評分,妳把他們都
看透了,所以妳會覺得他們膚淺,他們幼稚,他們只是想要得到妳,他們
不懂愛情;妳總是這樣高高在上,但是又理性的無懈可擊,沒有人會討厭
妳,大家都喜歡妳,即使追求者失戀了,他們仍然因為妳的貼心而不會厭
惡妳。但我忌妒妳,甚至有時候我憎恨妳們這類人。」
我的怒火完全被挑起來了,我拉高音量說:
「你是怎麼了?莫名其妙,你心情不好的話,說出來談一談啊!扯到
我作什麼?我不是來這邊讓你這樣批評的,你神經病嗎?你以為你了解我
嗎?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阿明到底是怎麼了,從沒見過他這樣。我覺得他是個很安靜、很木訥,
但是聊到他喜歡的話題時,他會有說不完的話,他有自己的心事,壓在心
裡......他有秘密......我其實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正當此時,有五六個人靠近到我們的四周,我們沒有察覺。這裡非常
偏僻,顯然的他們不懷好意。我和阿明因為激動的關係,都有點喘,肩膀
跟著呼吸而上下擺動。
我自己主動把錢包拿出來,我對那些人說了:
「我們身上只有這幾千塊錢。」我把鈔票拿出來放在地上之後,示意
阿明我們趕緊離開,可是阿明卻好像充耳不聞似的。我好焦急,不知道這
群人要對我們怎麼樣,腦海裡一直想起那則社會新聞的內容,緊張的心臟
都快要跳出來了,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在想,今天我只化淡妝,應該看起來
不大好看;他們應該只是要錢,不是每個人的目的都是要施暴吧?我把頭
刻意低著不敢看他們;我今天是穿長裙不是短裙;公事包裡有放噴霧劑,
不對,包包放在阿明的車子上。我有沒有從包包裡拿出來放在我手上的皮
包裡?放在那些人的身高都不算高,最高的一個只比阿明高一點,阿明會
不會有危險?
我不敢看他們,他們似乎都掛著詭異猥瑣的笑,好醜陋又好可怕。我
再度看看阿明,阿明的頭並沒有迴避,反而很正常的看著四周。那幾個人
越靠越近,其中一個從前面走來,雖然我頭低低的,但我知道他在看著我,
他往那幾千塊錢走近;其他幾個人不時傳來不懷好意的竊笑聲,我注意力
放在前面這傢伙而沒注意到後方兩三個人已經靠的很近了。這時突然有隻
手摸了一下我的屁股,我尖叫了一聲,覺得被侵犯而哭了出來。隨即覺得
異常的憤怒,覺得這一切都是阿明害的,尤其他現在的置若罔聞,更讓我
覺得他的差勁。我也顧不得輕舉妄動,把皮包打開找尋噴霧劑。只不過下
一瞬間,那個性騷擾我的傢伙已經被阿明打倒在地。剛好,我的確有把噴
霧劑放到皮包裡,對準那傢伙的狗臉狠狠的噴下去,他尖叫的比我還大聲,
而且很難聽。
「幹!」
那群人仗著人多勢眾,往阿明一擁而上,可是一下子全被阿明打倒在
地上,但是阿明的神情卻讓我有些害怕,他好憤怒,憤怒的像是要冒火一
樣,他們握拳打他,阿明一閃過身之後馬上就把那個人絆倒,按住他的頭
去撞地;或是用手指去戳那些傢伙的眼睛,踢他們的下體,他們痛的大叫,
但阿明的拳頭卻不停的揍他們,他像野獸一樣,像是要把對方殺了似的。
我感到有些害怕。其中一個人突然亮出了小刀,這好像更激怒了阿明,阿
明反而朝那個人衝過去,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刀子隨即脫手,然後挨了
阿明一拳倒在地上,那傢伙跪在地上求饒: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饒了我吧!」
阿明大吼著:
「你拿刀子想刺我嗎?你想殺我嗎?你想幹掉我嗎?啥?你說什麼?
你以為你可以幹掉我嗎?你以為你惹的起我嗎?你以為我不敢把你殺了嗎
?信不信我把你們全部都殺了?你信不信啊?」
一邊講一邊打那個人耳光,只聽到那傢伙不停的求饒:
「沒有...」「啪!」「我不敢...」「啪!」「賣擱啪啊啦!」「啪!
」
被打的臉全腫了,鼻血流的整個臉都是。
我則是專心對付那個偷摸我的混帳,他的眼睛被噴霧劑噴了之後張不
開來,而且眼睛痛的快發瘋了,他把上衣脫掉然後用力擦拭自己的眼睛。
口裡並且不斷咒罵。我也生氣了,也不斷的罵他。
「幹你老母!你這混蛋,手很賤嘛!我要把你的手打斷!」
我隨手拿起一根木頭揮他,他的眼睛痛的沒辦法,沒有還擊能力,只
能任由我往他身上不停的用木棍打,木棍上有幾個釘子沒有拔下,他的背
被釘子刺的流滿了血,原本他脫了上衣後,身上只穿著白色的汗衫,現在
那件白色的汗衫被他的血染成了紅色。他胡亂揮了幾拳,有幾下打到了我
的頭以及肩膀,我甚至差點被他抓住,我更憤怒了,地上的石塊也撿起來
往他上砸,他實在受不了了,也跪在地上求饒。我問他:
「你剛才是用哪一隻手?」
他嚇的趕緊磕頭說:「不要啊大姐,我求妳啊!」
沒有人這樣子對我過,我不斷的逼問他,像小學老師叫孩子把手心舉
起來準備挨打一樣,我叫他把那隻賤手舉起來,然後用我最後一絲力量把
手上的木棍舉起,往他的手打了下去,他痛的倒在地上,用另一隻手握著
被打的手發抖。木棍斷了,他的手似乎也斷了。
回到車上,阿明載著我到我家門口,發生這樣的事情,一路上我們都
沒有說話。到了巷口時,他把車停到路邊讓我下車。他把車子熄火,我們
坐在座位上,陷入了空氣凝結般的靜默。過了不知道多久,不知道是我或
者他先有了肢體語言,他突然的口氣哽咽的說:
「很抱歉我今天說那些話傷害了妳。」
這時我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我躺在他的懷抱裡和他一起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