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因為心情大受影響,隔天我向公司請假,待在家裡休息。媽媽幫我打
電話給經理,說我不舒服,然後又撥了通電話給阿德,請他幫我打點些事
情。媽媽作事情真是周到。
她沒有多問我的狀況,她坐在客廳看電視,我則是無聊的用電腦打BBS,
她問我要不要吃水果,她說她切給我吃,我趕緊到客廳去,我跟她說我自
己切就好了。我和她待在客廳一起看電視。我心裡想著,我的事情,爸媽
總是很單純的支持著我,沒有給我太大的壓力。也總是適當的教導我面對
感情的態度,印象中,除了偶爾幾次青春期的叛逆導致的衝突外,我跟父
母好像沒有嚴重對立過。
像是生命中年輕的時期裡少了些什麼似的過於和平幸福了。
我問媽,她是怎麼和爸結婚的。她笑了笑回答我,我問這個幹麼?我
用叉子叉起切好的蘋果塞到她嘴巴裡餵她,像隻貓咪一樣的在她背上磨蹭
一番的撒嬌,她笑了笑:
「三八。」
接著她就說了:
「我和妳爸是在公司認識的,蠻平凡的,我們都是小職員而已。那時
大家都很努力工作,所以我們之間雖然是情侶,可是卻蠻平淡的。這中間,
也分別都各有追求者對他或者我有所表示,我也曾經對其中幾個心動過,
有的是很英俊的,很會逗我笑的,有的則是很熱情的,可是,仔細想想都
還是沒有我跟你爸之間的特別,那是一種細水長流源源不絕的感覺。不是
什麼天崩地裂山盟海誓,也不是怎麼樣轟轟烈烈,可是我跟他就是知道,
我們聊天時會聊個沒完,我們很難在對方身上找到自己討厭的東西。久了
也就結婚囉!」
聽著聽著,我不知不覺的低頭想著自己,我覺得自己對感情似乎很孩
子氣,與其說那些追求者的條件不夠好,還是說我沒有產生來電的感覺,
不如說,我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戀愛」的前提。可能是因為爸爸媽媽對我
都很好,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所以不會再想要求額外的幸福;或者說,
我自以為對愛情的了解很夠,覺得那是痛苦大於快樂的事情,我不想自討
苦吃。
突然,嘴巴被塞進了一塊蘋果,是媽媽用叉子硬是餵進來的。我咀嚼
著蘋果,臉頰鼓鼓的,媽媽這時摸著我的頭髮說:
「很多事情啊!放開心胸去接受的話,會有想不到的收穫喔!而且這
些收穫不是從事情的結果來看,而是從事情的過程來看。像談戀愛這種事
情,一切的敘述都比不上自己親身體驗來的真實。我和你爸那時候都沒有
在意對方有什麼樣的追求者,她們比自己漂亮、他們比自己年輕、比自己
有錢、比自己家世好,我們都沒有太去想這些事情,可能是因為我和妳爸
的相處太自然了吧!自然到心理覺得就算不當戀人,當朋友,也是一輩子
的福氣。當然最後還是當夫妻囉!」
電話響了。
「應該是妳爸打回來的,我去接一下。」
我一邊吃著剩下切好的水果,一邊轉電視機,聽到媽跟爸電話的交談,
好像是在討論今天的晚餐之類的事情,真悠閒,當到經理就可以這麼悠閒。
吃完水果後,我走回房裡,BBS逛到膩,還不時收到幾個亂搭訕的水球。
把電腦關機之後,看看手機,有人留簡訊給我。分別是兩個公司的男同事
傳來的,表示慰問關心之意。我回傳了簡訊給他們,表示感謝關心。手機
快沒電了,我把抽屜打開,把充電座拿出來準備充電。這時手機響了,看
看來電者,是印明。
「玲珍,我還是很抱歉,我昨天竟然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把氣牽托
到妳身上,對不起,我不是要批評妳家庭怎樣的。」
「嗯,還好啦!」
「唉,我知道妳還是在生氣。」阿明說。
與其說生氣,不如說是困惑,昨天那個激烈悲傷又激烈憤怒的阿明,
讓我想到,我好像其實不大知道何印明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的家庭背景?
我只是喜歡聽他口中說出的許多像夢境似的意像,向他吐吐苦水,以及討
論討論音樂、電影、社團。不只是對他,我發現我對每個人都差不多是這
種態度。我覺得那是別人的隱私,我不方便過問。我不大敢被別人信任吧!
覺得有的事情不知道比較好,免的對方把我看的太重要,萬一我作了什麼
讓對方誤會,就背上了什麼罪名。
因此,到後來,我有很多好朋友,卻沒有一個完全相知相惜的摯友。
姊妹們的秘密我也常常置身事外,不論是國中,還是高中,我跟每個小團
體都有不錯的交情,偶爾也會幫她們之間的誤會作排解,因為大家知道我
是個很會處理人際關係的人。只是我後來想想,那時候,高中同學小芬跟
他國中就認識的佩佩絕交,然後幾個女孩子因為這件事情弄得好複雜,誰
跟誰撕破臉等等的,我對這件事情第一時間就站在一個置身事外的位置。
心理覺得實在不想理這團爛帳。我跟小芬以及佩佩都是好朋友,當她們和
我聊到對方的事情的時候,我總是聽過就忘,從不介入。
最後,國中也是,高中也是,一畢業,跟姊妹們也沒什麼聯絡了,她
們有辦同學會,可是我每次都懶的去。就是這樣,我沒有那種會覺得失去
對方會很難過的摯友,一個也沒有。
其實,小陳有給我一點那種成為摯友的感覺,可是他也離職了。
對友情尚且如此,對戀愛想必更是。
我想我有點明白,小陳的意思了。
「印明,你家是有什麼狀況嗎?跟我講。」
我真是沒有禮貌,但我不在意,我想我就是要擺脫一點禮貌,才能伸
出友誼的觸角,更世界有所連結。
「......沒有啦!我就說對不起了嘛!」
「你不跟我聊的話,那我就要繼續生你的氣!你昨天那樣真的很差勁,
你竟然讓一個女生處在那種危險的環境,萬一我出了什麼事情,你說,那
個責任你擔當的起嗎?」
「不可能的!我一定會保護妳的!我絕對不會讓妳受到任何傷害的!」
哦?阿明怎麼有點激動啊?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下次我會注意,不要自己在那邊
鬧脾氣,我會注意四周的環境的。」
一下子又冷靜了下來,看來他是不希望別人看到那個激動的他。
我知道,他有秘密,他有壓抑。
接著他又說:
「下回再聊好了,我要出遠門了。」
「你要去哪裡啊?」
「去花蓮找朋友啊!上次公車上有聊到過嘛!」
「喔...好吧!那你回來再跟我講好了。」
「好。」
昨晚的事件消耗了我大量的體力,其實,昨晚的我,也是個我不認識
人。阿明給我一種奇特的感覺,以前,我和他就是很好的朋友,這次重遇
見他,我們都變了許多,而有的東西正處在要變未變的階段。我想起很多
以前他就說過的事情,經過多年,反而變成現在我想追蹤的線索,他是木
訥的阿明,但有的情緒比以前要壓抑不住,像一個生物快要從潘朵拉之盒
中頂開蓋子出來,我想知道那個生物是什麼。
好累,掛上電話之後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走進他們的社團辦公室,只有阿明在裡面,他正在彈琴,他正在彈
一首曲子,一時聽不出來是什麼曲,他完全沉浸在音樂之中,沒有察覺我
的存在。曲子聽來很哀戚,左手絞弦右手輪指,擦擦聲如金戈散落擲地;
一般搖指是用中弦,阿明搖指卻是用老弦的把位,蕭蕭風聲吹在追兵之前
,使人的意志悲觀,不敢心存希望;一聲泛音後伏,嘎然而止,烏江畔的
一旅孤魂。曲停,社辦中阿明撫著琴,不發一語。
他看見了我,然後他說:
「我其實不是很管這曲子說些什麼,只是最後這一段我很喜歡,我也
只會彈這一小段。」
這個夢境不斷的重複,最後沒有影像,只剩下聲音,那哀戚的琴音。
醒來,已經晚上,天已經黑了。這個夢,以及昨晚阿明對我說的氣話
我耿耿於懷。我穿上便衣,到阿明家去找他。我到他家公寓按門鈴,可是
沒有人回應。我問樓下的管理員伯伯,問他何印明他家有人在嗎?
「妳說那戶姓何的嗎?他們早就搬走啦!搬走好幾年了,那個房子現
在是另外一戶人租的,不過他們很少來這邊住就是了。何印明是兒子嘛!
他不是都住在新竹嗎?我沒有看過他耶!」
「搬走了?可是我這幾天才有看到他啊!他說他要回家,你確定他們
真的不住這裡?」
管理員伯伯說:
「我在這邊好幾年了,每一戶我都很熟啦!他們差不多六七年前就搬
走了!那時他兒子已經去新竹住了不是嗎?」
「.......喔,謝謝。」
已經不住在這裡了?印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突然覺得何印明的出現非常的怪異,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卻出現
了,那他是為什麼要來到這裡呢?那天,他低著頭坐在公園裡哭泣,他在
悲傷什麼呢?心裡浮現一個又一個的問號,想要用更強烈的質問去踹開阿
明的心門,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知道他到底是誰。我打電話給阿德,他
有車,拜託他載我去花蓮找阿明。
「你瘋了嗎?突然說去就去啊!」
阿德的語氣顯然的認為不可思議。
「拜託你了,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從沒見過妳這麼情緒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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