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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後來,小陳變的更有活力,當他和我交談的時候,我們之間不會有像

他在追我時那種侷謹的尷尬了。我很喜歡這種跟他的相處,陳和迪終究是

個不錯的人,他應該是少我遇過的男生之中最有品的吧!以前還遇到過幾

個,超喜歡耍男子氣概的,講的話動不動就是在吹牛,雖然長的真的很帥,

可是嘴巴裡說出來的東西,沒半句能聽的,反正就是他多強,懂多少東西,

然後他可以教我之類的,最討厭這種男人了,從外到骨子裡不折不扣的沙

文主義。小陳後來還開自己的玩笑,說他為了追我,把薪水拿去買不知道

什麼很貴的畫(拜託你送我我也沒地方掛啊!),結果根本就買錯了,從國

外寄來的不是他訂的「極地之春」,而是很前衛的裸體畫作,他根本不敢

送,只好放在自己家裡,然後看著那個擺著特殊姿勢,卻用光影把女人曲

線切割成幾何圖形的裸女,吃了半個月的泡麵晚餐。


    「但是那幅畫真的很美,看越久我越是這樣覺得。」他說。


    笨蛋一個。


    現在的小陳就是那時我第一次答應跟他共進午餐時,那個高興的表情

寫在臉上的可愛的小陳。再加上他又是娃娃臉,臉圓圓的,看起來真的很

可愛。

    那天,他失戀的那晚,他說他問自己,他是希望把我也拉近戀愛的幸

福氛圍之中,還是和其他男人一樣,只是因為我長的漂亮、一頭長髮、身

材高挑,覺得帶著我這樣的女朋友會很有面子,而希望得到我?


    現在我想要回答他,小陳,其實你是前者,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男生。

    只是過了一個月之後,卻沒有看見小陳來上班了。過了兩天,我忍不

住問阿德,阿德很驚訝的回答:


    「他沒約你嗎?我昨天要陪我太太去醫院檢查,所以沒去他的歡送會,

他沒有邀妳嗎?」


    「歡送會?什麼歡送會?」


    「小陳要離職啦!正確的說也不能算離職啦!而是最近公司跑到台南

設分公司,可是很缺人,他自願說要去台南,公司也就准了。不過我知道

他家在台南就是了。昨晚大家就弄了個歡送會,畢竟他待公司也待蠻久了,

大家對他都有感情,像李梅就很喜歡他了,這個八卦妳應該是不知道。」


    「可是為什麼他要離開的話也不找我?這樣不是很不夠意思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阿德聳聳肩膀。


    我氣死了,趕緊打小陳的手機,可是他卻一直沒有開機,照理說下次

的monthly meeting經理應該會講這件事情,現在他應該還在打包東西而

已,不會那麼快下去,可是他幹嘛不第一時間就跟我說呢?我好像是最後

一個知道的。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根據剛剛聽來的八卦,就跑

去找李梅問小陳的聯絡方式了,我想她應該會知道。


    李梅看到我找她,似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和我說話,我在公司跟她也

實在不熟,可能是因為她喜歡的人之前在追我,所以她一時面對著我不知

到該怎麼拿捏吧。


    「我覺得他這樣很不夠意思耶!不夠朋友,小梅,妳知道要怎麼聯絡

到他嗎?」


    「我只有他的手機耶!妳打他的手機打不通嗎?」

    我搖搖頭。


    小梅看著急著找小陳的我,她的心情也逐漸放鬆,我想她是從我的肢

體語言清楚的知道我和小陳的確是很好的「普通朋友」的關係了吧。她說:

    「妳知不知道他妹的事情啊?」

    「他妹妹?我只知道他還有個妹妹,跟他爸爸媽媽都住在台南就是了
。」

    「他可能不想多說吧。」

    我帶著詢問的神情看著小梅,她接著說:

    「他妹妹前鎮子跟男朋友離家出走了,他的家人很擔心她。她妹妹還

在唸書,可是卻跟一個比她小的男朋友在一起,小陳跟其他家人都很反對

。後來,雖然還是找到了,可是小陳爸媽真的很難過,她們實在不能接受

她妹的愛情觀。我想,小陳會想回到台南,也是想要多照顧他妹妹吧!他

爸媽因為妹妹的事情實在是氣到快高血壓了。」


    「這樣子啊......」


    小梅看著我卻接著說:

    「他父母觀念非常保守,像小陳啊!都已經快30歲了,卻還沒有女朋

友,他爸媽經常在催他,要他趕快交個女朋友,趕緊結婚,好讓他們可以

安心。可是小陳有跟我說過,他說他不想要把談戀愛這回事弄得太義務化,

希望還是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只是,妹妹現在三天兩頭不回家,窩在那個

小毛頭的家裡,家裡簡直不能忍受這樣一個小太妹。所以他覺得自己還沒

結婚這件事情,讓父母多添煩惱。我想,這都是一些原因,使他有想要回

台南的念頭吧。」

    這時已經中午了,回到座位上,隔壁的阿德剛從外面回來,太太挺著

大肚子在他身旁。他們還很貼心的幫我買了午餐,我們三人坐在位置上一

同午餐。我看到阿德和太太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他們聊著肚子裡的baby,

開著彼此的玩笑。我坐在一旁都可以被感染到幸福的感覺,愛情的幸福。

我似乎明白到小陳那晚傷心的對我說的話,他說,他希望我能感受愛情的

幸福。愛情不單單只是兩個人對於對方的條件、感覺,而是那份敞開心胸

隨時準備迎接好戀愛的勇氣以及單純。我覺得那天我和阿德詢問的問題,

好像有點幼稚。不知怎麼的,小陳的不告而別,我失去了一份友情、而現

在坐在阿德夫婦的旁邊,幸福的感覺之後,我覺得孤獨。

    後來,monthly meeting上經理宣佈了這件事情,大家也都歡送過了,

因此並沒有什麼騷動,只是大家仍然瀰漫著淡淡的不捨。幾天之後小陳有

寄了個包裹以及一封信給我:


    「真是不好意思,沒和妳說我離職的事情。其實我想回台南的想法醞

釀了很久,直到最近我一知道分公司成立的消息之後,才馬上作下了決定。

我是想私下和妳約啦!畢竟妳比較特別,然後想把那幅極地之春的畫送妳,

不過時間一趕,也就來不及了,只好現在事後才把東西寄給妳。有些話我

想說,但又覺得可意會難以言傳,總之,以後妳到南部玩的話可以找我。」

    他不是弄錯畫了嗎?


    那其實是一個攝影作品,構圖上很不平衡,一邊是冰河,遙遠一角卻

是幾株剛發芽的小草,以及幾朵極地不知名的花。冰河的色調是單調且寒

冷的,但那一小角的植物卻有微弱卻繽紛的色彩。雖然整體來看像是往冰

河處傾斜,但若用力學向量想像一下的話,竟然可以發現冰河之傾斜,是

被某種力量拉扯的,而那力量的源頭是那角落的小花小草。乍看之下不協

調而且歪曲,但細細去想,卻會被那初春乍開,看似微不足道卻又似潛

力無窮的花草,感染到一種偉大。


    又過了兩個月,也逐漸習慣沒和小陳打鬧的日子,辦公室裡也由起初

的淡淡離愁,又回復的原本的忙碌刻版。阿德說,小陳本來就不是會讓人

悲傷的人啊!他一定也不希望大家因為他走了就改變了吧!


    阿德還說,我現在感覺比較不會給人距離遙遠了,我現在會和很多人

聊天,也比較會很沒氣質的大聲說笑。畢竟不是在追我的人還是很多,現

在大家都樂於找我聊天。我想我多少是被小陳影響了,變的比較不「矜持

」了吧!呵呵....

    今天天氣很好,也不用加班,也沒人約唱歌,我比平常都還要早搭公

車回到內湖。我心血來潮想去湖畔走走,上回天色已黑,趁現在還沒日落,

就到湖畔走走,然後再回家幫媽媽準備晚餐吧!


    正好還可以看到一點點夕陽,涼爽的向晚的微風正吹起,而且可以看

到很多小朋友還穿著幼稚園的衣服在夕陽下奔跑嬉戲。我慢慢的走,走著

走著天也慢慢變黑了。經過何印明家的公寓,又突然想起了他,對了,一

下子又是兩個多月沒見到面。我稍微停下腳步,空氣中依稀可以聞到不知

哪家廚房傳出燒菜的香味。阿明公寓前的小公園空無一人,想必是嘻鬧的

孩子們都被媽媽喚回家吃晚餐了。不過公園看起來好一陣子沒有整理了,

有幾棵樹的葉子長的太茂密了,使樹下的座位被樹的陰影完全籠罩,有些

陰森。我看到有一個人坐在那裡,低著頭,看起來有些可怕。


    但稍微定神一看,我就認出了那就是何印明。

7.

    高中那時,我和阿明因為公車順路的關係,常常遇到一起搭車回家。

陌生人可能會以為我和他是情侶,但是社團裡認識的學弟妹們卻沒有這樣

以為過。因為我對男孩子的相處拿捏的多半還算恰當,因此因為我的一視

同仁客客氣氣,長久以來,我在男生們的印象才變成難以接近的亮麗女子

吧!然而,我和阿明卻不會,總是有幾個人,他說的話妳會想聽,並且也

跟他談些朋友間會談的話題。阿明除非是說的興高采烈,否則平常的他是

靜靜的,甚至內向的。因此我和他相處的氣氛在他人看來就像再普通不過

的朋友吧!絲毫沒有任何曖昧的成分提供給他人八卦的題材。有時,他把

繡學號姓名的卡其服襯衫塞在書包裡,書包變的鼓鼓的,手裡拿著鋁箔包

飲料,邊喝邊等公車,有時候我才過了馬路要和他打招呼,結果公車旋風

到站並且馬上開走,阿明還來不及看到我,就淹沒在一群擠上車的通勤族

中;有時則是公車裡擠的不像話,到了內湖,下站的人越來越多,車廂越

來越空,然後我跟他才發現我們原來坐同一班車。

    社團裡有的人會好高騖遠,一下子想要練難度太高的曲子,乍聽之下

頗有氣勢,可是常常彈沒幾個小節就斷掉,幾個換把困難的小節更是呼嚨

帶過。那時兩校合作更是,幾個男生還是不免愛逞面子的本能,總想在有

女生在的時候秀秀高超(實則差勁)的琴藝。惟獨阿明總是一個人默默坐在

角落,調音、貼指甲、手指運動;然後音階來來回回十遍之後,一根一根

指頭練彈挑,然後快速輪指,然後練幾首書上最簡單的換把練習,那都是

很簡單的幾顆音符湊成的練習音樂而已,只是阿明彈到這裡時兩手差不多

已經熱身,彈的好快。團練時,彈撥樂器一起彈奏,當輪指時,明顯可以

聽到何印明的輪指顆顆飽滿清脆,不會一團攪和,迷迷糊糊,每顆音都黏

作一塊。


    他就是這樣不厭其煩每次都先花上快一小時的時間練基本功,而他會

彈的曲子反而沒有其他人多。想必就是時間都花在基本功上面了吧!


    有一次他告訴我一個關於音樂的故事:


    「在北方,有一個國家正經歷戰亂,有一把史特拉迪瓦里的遺失的琴

被輾轉流傳到此處成為一家的傳家之琴。祖父輩是19世紀末最後的浪漫派

的知名小提琴家,但父親卻選擇用暴力和鮮血卻爭取國家的尊嚴,他的眼

中沒有音樂,他的浪漫就是他的民族;但是醜陋的現實卻使父親感到沮喪,

國家逐漸滅亡了,但不是滅在戰爭,而是滅亡於政客們的口號、謊言、私

慾,那使父親偉大的熱情的浪漫一下子消失無蹤。父親給了他的孩子那把

小提琴之後,選擇了將他的生命奉獻在最後孤注一擲的戰役。」


    「男孩長大了,成為世界知名的小提琴家,他的演出極少,他的感情

豐富;他的琴聲,有說不出的沉重與悲傷;他的祖父用琴表達他的情感,

他的父親用戰鬥表達他的情感,在這個持平的年代,他用琴表達了他的父

親,那激烈的情感的幻滅,以及他重新拾起小提琴,用如此溫柔的方式表

達他如他父親般激烈的情感,他也許是在追尋父親最後為國家死亡的鮮血,

這個動機讓他的琴聲更顯的像因為激烈哀慟反而沉默般,強行壓抑著快要

潰堤而出的悲傷,弓像是要把弦壓斷似的,而弦卻抵抗不斷,弦把那力道

通通傳給音符,於是音符有了他悲傷的力道。pathetique。」


    「後來,男孩終於按奈不住歸鄉的渴望,那個他音樂的力量的源頭,

儘管眾人都勸他不要回去,那裡戰亂頻仍,那裡很危險,但他仍然執意前

往。他只能從邊境處慢慢的乘坐吉普車進去,當年,他正是由父親偷偷的

由這個邊境送出去的。那是一望無際杳無人跡的沙漠,他突然想起了很小

很小的時候,父親教他的,故鄉的歌謠。他趕緊拿起小提琴拉奏,一邊拉

,一邊回想的越多,那是故鄉純樸優美動人的歌謠啊......」

    「之後,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有人說他在那裡隱居了起來,終

老故鄉;有人說他在沙漠中被游擊隊射殺,曝屍荒野;也有人說他化身流

浪藝人,在莫斯科到巴黎的土地上,地鐵、廣場,或是酒吧,可以看到他

拉著世界名琴為路人演奏,賺取小費。但我認為,當他想起了故鄉歌謠時

,他就已經掉入了過去的時空之中,他回到他的情感的源頭,也就是他的

父親的身旁,那是他所有的悲傷、喜悅、壓抑、思念的源頭,然後與父親

一同死在那個沙漠裡。」

    每次,他說完之後,我們都會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那是我和他

相處最快樂的時刻,我喜歡那種情緒沉澱的感覺。只是我事後總是淡淡的

說:「我喜歡這個故事。」然後他會講別的故事,或者我們開始討論起最

近的音樂會、新出的唱片等等的,偶爾我也會向他吐苦水,說我爸跟我媽

管我管的嚴;還是說哪個男生寫的情書寫的多肉麻,哪個男生很豬頭之類

的。他總是靜靜的聽。不知道,是不是我這些無聊的瑣事,有一天也會變

成從他口中說出的另一個故事?

    只是,上回等公車遇到他時,他變的比較成熟,比較開朗,比較不自

閉了。不過,他說起故事時的生動神情場面氣氛營造,還是沒有變。

    但,眼前的阿明和這些大不相同,他的肩膀似乎微微在顫抖,他把頭

埋在自己的手臂裡,有時他的雙眼會露出來,怒目瞪視著什麼。他在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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